整座门诊大楼,只有三楼眼科那一层有亮光。
柳巧已经把搬家前,儿时趣事、以及与刘阿婆独处的事都讲了一遍,现在口干舌燥,嗓子像着火一样。
莫然严密观察着刘阿婆的一举一动,柳巧拉着她的手说事情,对她来说是个良性刺激,至少在听讲过程里,她的呼吸平稳,偶尔在高兴时呼吸急促。
总之,白发老媪刘阿婆正逐渐摆脱深抑制状态,夜晚那粒小药片喂起来比下午顺利得多,柳巧对她尽心尽力。
可是,仍然不够,仿佛一位画上美人,需要一笔点晴才能鲜活起来。
莫然环着双臂靠在陪护椅上沉思,到底还缺什么呢?
正在这时,病房外忽然亮光一闪伴着蹬蹬的脚步声,莫然和柳巧都知道,这是医院保安在夜巡。
忽然,僵坐的刘阿婆张了张嘴,惊恐地注视着病房门上方气窗的亮光,大声咳嗽起来,柳巧听到了微弱的声音:“救命,快,快,起火了……”
只剩奴一个人
“刘阿婆, 那是灯,不是火……”柳巧赶紧拦住,“那不是火……”
莫医生果断打开病房门, 外面除了楼道灯, 以及保安远去的身影, 别无其他。
刘阿婆怔怔地注视着,空洞涣散的双眼渐渐有了焦距,惊惧惶恐渐渐消散,但也仅限于此, 既没认出柳巧,也没发现自己在完全陌生的环境。
柳巧口干舌燥,无措地看着莫医生。
莫医生向柳巧微笑:“你做得很好,刘阿婆又恢复了一些。时候不早了, 先让刘阿婆躺下休息吧。”
柳巧望着床头柜上的束缚衣,有些不忍心让刘阿婆穿, 毕竟穿上这件就动不了,可莫医生和罗医生也解释过了,这是为了双方的安全考虑。
“阿婆,天黑了, 睡吧,”说着,柳巧就替阿婆换衣服。
就在这时, 刘阿婆明显抗拒起来,每次与柳巧对视后,抗拒就会变弱。
莫医生在记录本上记下观察时间和刘阿婆的各种细微变化, 恢复的过程缓慢又充满未知,需要大量的时间和耐心。
柳巧替刘阿婆换好衣服后, 又将系带稳妥地系好,最大程度地让她能舒服一些。
莫医生又对柳巧说:“你做事仔细稳妥又有耐心,做得很好。”然后从口袋里摸出一个小圆形铁盒,打开盒盖倒出一粒喉糖,递过去。
柳巧一怔:“这……”
“她一定是对你很重要的人,嗓子哑了自己都没发现,这是喉糖,吃了会舒服。”莫然示意柳巧拿着。
柳巧的脸微微发红,觉得恭敬不如从命,小心地拈了一粒放进嘴里,从未体会过的清凉味充满口腔,吸气时觉得凉到肺里,嗓子舒服许多。
莫然能感受到柳巧的拘谨,以及对自己的信任,顺便提醒:“和刘阿婆像以前那样打招呼,然后我们也关灯休息。”
柳巧想了想,用小时候的语气说曾经的话:“刘阿婆,奴去歇下了。”
莫然和柳巧拉开陪护椅,刚躺下,刘阿婆轻声说道:“巧巧小娘子,早睡长个子……”
柳巧红了眼圈,用力捂嘴,自己早不是那个爱哭的巧巧小娘子了。
莫然立刻掏出手机照亮,拿出的笔尖却停在记录本上,看向柳巧:“她刚才说什么?”
柳巧努力控制自己的情绪:“莫医仙,小时候夏天晚上太热,奴睡觉时就有些闹腾,刘阿婆哄孙儿的时候,就会连奴一起哄,巧巧小娘子,早睡长个子……”
莫然迅速记下:“很好,说不定好好睡一觉,明日能恢复得更好。”
柳巧儿时的回忆潮水一般袭卷而来,那时家里过得并不拮据,阿耶阿娘做些小生意,缴税以后还能买胡饼,每年还能有新衣服穿。
那时的刘阿婆头发还是满头青丝,绣功极好,坊里有女孩的阿耶阿娘对她十分客气,如果自家女儿能让刘阿婆瞧上,教习女红,那可是天大的面子。
往事不能想,回忆那样温暖,谁能想到世事无常到这种程度?
柳巧做事很实诚,从不偷懒,白天打扫其实挺辛苦的,下午在皇后和太子殿下面前告状,紧张得人都在抖,没想到还能见到刘阿婆,又拉着她的手一直说话……
这一日经历得实在太多,柳巧身心俱疲,很快就睡着。
莫医生侧躺在陪护床上,脑海里不断回忆从第一次见到刘阿婆,以及她每次的细微变化,联系前后,难免生出不好的预感。
过度抑制忽然脱离时,可能恢复正常,还可能会因为极度恐惧变得暴力。
刘阿婆以前的经历可能非常可怕,可怕到她在自己喜欢的邻家孩子面前,都恢复得异常艰难。
莫然医生在黑暗中打量刘阿婆的身形,希望她能好好恢复,而不是暴起伤人或伤己。
按照保安队长王强的排班,眼科病人增加,同时也增加了门诊保安巡夜的次数,每两小时,保安就会拿着手电到门诊各楼层走一次。
柳巧睡得正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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