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衍频频看向崔凝,他是个粗枝大叶的人,不太能感受到别人心境上细微的变化,但实在是她现在一双眼睛亮的惊人。
一群人聊到近子时才各自回去休息。
崔凝见道衍欲言又止,“大师兄想说什么?”
“你没事吧?”道衍问。
崔凝愣了一下,旋即笑道,“怎么都喜欢问我这个问题,我看起来那么像有事的样子?”
“就是……嗐,没事。”道衍又看了她几眼,“你没事就行。”
人应该在悲伤的时候悲伤,高兴的时候高兴,她此时高涨的情绪并不符合情境,所以才会让所有人觉得违和、不正常。
她叹出一口雾花,“就算我的心是铁,千锤百打也该成利刃了。”
道衍会打铁,所以崔凝才举了这个例子,并不是每一块千锤百打的铁都能成刃,有些承受不住早就断了废了,总之,她是想告诉道衍,自己很好。
“如此便好。”他道。
崔凝见他似是如释重负,心头一跳,话锋急转,“大师兄,你知道我现在是什么感觉吗?”
道衍疑惑看向她。
“我感觉自己就像一把刚刚出炉的神兵利器,有挡不住的锐气,迫不及待地要用鲜血试剑开锋。”
道衍大惊,“你这、这……这不会是走火入魔了吧!”
崔凝心里唾弃自己的卑鄙,但她还是毫不犹豫的利用他的关心去绑住他。
她失去过很多,却也得到过很多,有些伤口是会被治愈,而道衍一辈子的羁绊都在道观。
他们师兄妹二人,一個跌跌撞撞向前走了很远,一个却永远留在了那一天。
这是她只能靠耍赖去阻止道衍报仇的原因,她害怕自己太让他放心,他便会了无牵挂。
“大师兄你别担心,我现在感觉好极了。”这是崔凝现在的真实感受。
然而有了前面那句比喻,道衍觉得这话根本不可信。
师门案子压在心头,让崔凝获得一切美好和快乐时都带着隐秘的负罪感,所以她极少主动去取悦自己,更多是在被动接受,但是今日这枷锁桎梏突然解开了,她其实也不知道自己是彻底崩坏了,还是变得更加坚韧,总之就目前的感觉而言,并不是负面的。
“我先忙了,大师兄早点休息。”崔凝道。
道衍不放心的叮嘱,“你可别乱来啊。”
崔凝笑,“怎么会,我可是监察使。”
道衍现在看崔凝笑就觉得不对劲,总觉得这笑容之下有点不怀好意,不像从前那么天真可爱,道衍嘴笨,不知道该说点什么,只能再三叮嘱她不要乱来,一步三回头的走了。
崔凝开始梳理誊抄刚才聊天中获取的有用内容。
到下半夜,外面又悉悉索索的落了雪。
崔凝收好手稿,守着炉子煮水,她往里面放了点陈皮梅干和糖,满屋子都是果香。
不多时,一人裹着黑色披风穿越风雪闯入廊下的光线里。
崔凝眉梢眼角溢出笑意,“五哥!”
魏潜站在廊下拂掉身上的雪,见她眉眼弯弯,动作顿住,面上亦不自觉的回以笑容。
他走进来蹲在火炉前烤手,“冷不冷?”
“不冷。”她抬手抹掉他眉毛上沾的一片雪。
“今天看见苏裳出事,是不是不舒服?”
崔凝嗯了一声,絮絮地同他讲,“刚开始是很难受,不过很快就好了。平香和大师兄都问我有没有事,他们问的多了,我总怀疑自己是不是真的有事。
刚才我故意跟大师兄说自己像一把刚刚出炉的剑,迫不及待地想要用鲜血试剑开锋,虽然这话带着一点点算计在里面,我怕他太放心我,了无牵挂便会不惜命,但其实内心深处真的有一点点这种冲动。”
她一手捧着茶杯,一手拇指和食指捏着在他面前比划“一点点”,“五哥,我这样算不正常吗?”
“不算。”他回答的斩钉截铁,而后又凑近她小声道,“其实,我有时候也会有某一个瞬间想要破坏点什么。”
崔凝颇感惊奇,因为一直以来魏潜情绪极其稳定,几乎没有暴怒或者大悲大喜的时候,“真的?”
“只要是人就会有情绪,庙里的高僧都要通过诵经化解贪嗔痴,更遑论我们这些在凡尘打滚之人?”他等自己的手烤暖了,握住她的手,“坦然接受自己崩溃一会,又何尝不是一种豁达?”
“嗯。”崔凝朝他身边挪了挪,把杯子递过去,“里面没放茶叶,暖一暖。”
魏潜却没有接,低头就着她的手喝了一口,待抬起头,两人四目相对,忽而莫名笑起来。
“伱饿不饿啊?”崔凝问。
魏潜点头,“有点。”
“那咱们去厨房弄点吃的!”崔凝拉着他的手起身。
今日监察司上下都在忙碌,灶上还留着火,两个人夤夜冒着大雪一头钻进黑灯瞎火的厨房,没有喊厨子,自己摸索着下了两碗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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