怕。
说到底,他也不知道多少边关兵力布防,说也说不出什么要紧的。再一个,从库结沙走出来后,他仿佛变得更加无畏了。
死亡曾经横在他的面前,如一个不可反抗的庞然大物。他意外地逃脱了死亡的掌控,远远地将它甩在后面,它一时半会儿追不上来了。这时候,别的什么,都不如曾经近在咫尺的死亡可怕。
在囚车里,恒珈还偷偷给过他一些食水,劝他乖乖听话,免得吃苦。谢燕鸿都做好了受苦的准备,没想到,比折磨先来的,是一场政变。
狄人野蛮,弑父弑兄,夺其兵,妻其妻,奴其子,这类事情层出不穷,也见怪不怪。斛律恒珈的长兄,年近不惑,眼见着等不到壮年的狄王去世,便动了歪心思。
内斗当晚,犬吠马嘶,谢燕鸿见没有机会趁乱逃走,便动也不敢动,生怕被误伤。等到天将亮时,斛律真将长兄的头削下来,剩下的身体被獒犬啃食得七零八落,头颅被戳在长矛上,高高竖起,以警戒其余人的不臣之心。谢燕鸿本以为内斗会削弱狄人东侵之势,谁知狄人骁勇无畏,刀开光见血后,势头更猛,迅速拿下了朔州。
谢燕鸿这个囚徒,按理说由斛律真“继承”,但斛律真陷入了兴奋当中,一路高歌猛进,只为了在长兄死后,拔得头筹。
三个儿子去了一个,斛律恒珈也水涨船高。
但是,即便谢燕鸿不懂得狄人所说的胡语,也能看出,恒珈在他的族人当中,地位尴尬。加上他胡汉混杂的血统,还有之前曾为俘虏的经历,谢燕鸿轻而易举便猜出了其中大概的故事。
谢燕鸿问他:“你的族人私下叫你的称呼是什么意思?”
恒珈问:“什么称呼?”
谢燕鸿努力地想了想,艰难地将发音学给他听:“好像是撑黎?还是撑雷?我学不会”
没等谢燕鸿说完,恒珈的脸霎时变了,乌云密布,冷冷地问道:“是谁在背后这样叫我?”
谢燕鸿找了找,指给他看。
当天晚上,被谢燕鸿指到的那两个人,半夜在睡梦中被划了喉咙,等被人发现的时候,血都已经流干了。狄人虽然野蛮,但军纪严明,私下不许拔刀械斗,但恒珈做得滴水不漏,大家都怀疑他,只是没有依据。
谢燕鸿问:“那个称呼到底是什么意思?”
恒珈靠在囚车边,幽幽说道:“换成你们汉话,那就是‘婊子养的’。生我的人是个汉女,是狄王的女奴。”
有一定的出身,但又受人鄙夷和排挤,与谢燕鸿的猜想差不离。
从那天开始,谢燕鸿再也没有听到有人私下里用那个蔑称来称呼恒珈了,也再也没有狄兵敢往谢燕鸿的囚车里吐口水和小解,因为这样做的那两个人被恒珈抹了脖子。
非我族类,其心必异。
谢燕鸿熟读史书,外族入侵,定要以最凌厉的手段,镇压所有反对的声音,让被侵略的种族,从身到心雌伏其下。他很怕见到朔州血流成河,但更让他感到胆寒的是,狄人攻下朔州根本没费什么劲。
这些边境小城,游离于大梁朝的严格管控之外已经太久了。朔州守军溃不成军,通判头颅悬挂示众之后,朔州基本就没有反抗的力量了。
谢燕鸿不知是该庆幸还是该愤怒。
恒珈被任命为狄军中的右大都尉,留守朔州。幸而,他治军甚严,朔州城中并未出现欺压妇女的情况,谢燕鸿猜想,这与他的身世有关。但除此之外,朔州城终究是狄人的地盘了,狄商欺行霸市,狄兵抢占民房之类的事情,屡见不鲜。
但这一些,谢燕鸿一开始并不知道。到了朔州之后,他就大病了一场。
走沙漠,坐囚车,这一路积压的恐惧和苦难,一下子倒卷着向他袭来,病来如山倒。他发起了高热,说起了胡话,在噩梦中喊爹娘,还喊长宁的名字。偶尔好些的时候,能做些好梦,梦见春天来了,他与颜澄一道,打马到郊外的青城斋宫,踏青游玩。
也不知自己病了几天,醒来的时候,浑身都被汗湿透了,手脚软得像煮过了的面条。
他一睁眼,就见到恒珈坐在他的床头,颜色浑浊的灰绿色眸子紧紧盯着他,好像在探究什么有趣的玩意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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