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村野人家,衣食大于天,鲜花属于生活中可有可无的点缀。院子里的空地都是随季节种植蔬菜,有钱有闲者才是例外。对于普通村民,院落的点缀也就那么几样,除了金黄的十字形菜花外,最多是爱美的年轻女子靠墙边种几棵火红的凤仙花,然后到药房开半两白矾染指甲;或者在篱墙边留几蔓未铲除的牵牛,根据土质开出天蓝到洋红的花朵。
因此丹枫抱着白梅走进家门时镜流有点诧异,默默从角落里拉出一只陶罐,看着丹枫把花枝插进去整理,犹豫半晌终于问:“天气犹寒,这花是哪里来的?”
“不知近水花先发,疑是经冬雪未消。”
“你倒拿诗来答我了,看来阿枫虽是杏林世家出来的,余的书也没少读啊。”
“谈不上多喜欢吧,只是打法时间的法子而已。”
“那你可知哪里的梅花最有名?”
先朝以来,文人画士以凌寒自开的梅花寄托意志,爱梅种梅之风流传四方。苍城本就是贸易都会,恰巧气候正适合养梅,渐渐成了规模,苍城梅随着往来商人渐渐扬名,不过时至今日已经找不到真正的苍城梅了。
苍城毁于战争。
繁华的城市在敌机的视野中是再显眼不过的目标,空袭警报成为镜流童年的背景音。屠杀开始前女孩攥住母亲靛青的衣角,女人背上是咯咯笑的幼妹,全然不知危险的逼近。她们摇橹躲进芦苇荡,直到落日西沉才漂回岸上,彼时翠湖已然变成血湖,虾蟹的腥味教人呕吐。随后是离乡流亡,正逢瘴疫横行,稚子死于疟疾,草席一卷埋在乱葬岗。失魂落魄的母亲被大兵强暴,后来的某天打水时失足落入井中——镜流冷静地看着她斑白的鬓发殷红的衣襟,拔下镶嵌碧玉的檀木发簪,眼泪都没掉一滴。也许那时她已经疯了。十三岁的少女收拾好仅剩的细软,再次离开这个伤心地。
后来镜流到了曜青,白公馆正在流民里选下人。她含着那块窝窝头直到津液都沾上甜味,然后才咽下半口,直到剩下的全都碎成渣滓。那根簪子进了管家的口袋,镜流成了白家小姐的丫头,白小姐单名一个珩字,在军阀家里天真烂漫的教人羡慕,待她也极好,拿到第一把枪后吵着让镜流也学,虽然后者对体术更感兴趣。白小姐眨着大眼睛说你要保护好我,一边握着镜流的手扣动扳机。子弹居然没脱靶,然而响声还是让二人耳鸣。她很少承诺什么,却在白珩揉耳朵的时候轻声说我答应你。
她们俨然比亲姐妹还亲了。镜流会拉着她的手,温声讲述自己小时候的事情,不是做女红的事,不是学记账的事,甚至不是读书的事。镜流说她家曾种了三百本梅花用于售卖。梅以曲为美,以欹为美,以疏为美,然而植物的天性是向上长的,为了得到欹斜的梅花,大人用绳子将幼树捆住,用斧子斫去直挺的枝干,树瘤是梅树的伤疤,却让人赞赏不已。那时镜流未满十岁,她问父亲:“为什么要拿绳子把梅树捆起来?”父亲说:“这样的梅才是美的,若是不加修剪,又和路边的野梅有什么两样,哪里有人愿意买呢?”
白珩插嘴道:“如此扭曲梅树的天性,和裹脚布又有什么差别?”
镜流笑着摸她枕在自己膝上的脑袋,继续说:“我当时也是这么说的,父亲说没有办法,人们就是喜欢欹梅,喜欢小脚。如若不迎合风气,那我们家也要喝西北风了。最后他搬了一株格外瘦小的梅花到我的院子里,砸开花盆,松开绳索,任由它生长,很快就比我都高了。”
“后来呢?”
“后来我就遇见了你啊。”
后来的后来仇家掳走了放学路上的白珩,这姑娘喜欢甩开保镖自己走,只带一个镜流,给了他们可乘之机谁能想到曜青城里也能出这样的乱子呢。镜流砍晕了两个人,终是双拳难敌四手,被蒙汗药捂了口鼻。汽车颠簸十几天,她最终被卖到罗浮村成为了景家的媳妇,直到如今。
她说:“世间已无苍城梅。”
丹枫怔愣着瞧着镜流苍白的脸颊和泛红的眼眶,猜测大概是梅花让她想起伤心事。他轻轻拍着女人的背,像哄做噩梦的景元那样,随后手被拉着放下,镜流正色道:“你与我们不同,丹枫。应星对你确有一番热情,你在犹豫什么呢?”
“景元还小,这个家也离不了我。”
“这个家何时离不了你了,难不成是我的原因?”
“当然不是。我知道应星哥跟母亲没什么关系,只是”
“只是你被这礼教束缚太深了。我只长你十岁,和应星差不多大,你叫他哥,叫我母,实在有意思的紧。”
“那是因为元元。”
“要是你真的一心向着他,开始就不会纠结,本本分分当好贤妻良母就行了,不是吗?”
“”
“还是说你就甘心呆在罗浮相夫教子,带大一个孩子再给他生孩子?”
丹枫的指甲几乎把掌心掐出血,沉声问:“现在都说妇女能顶半边天,这个道理我也是知道的,可是你不也妥协了吗,镜流?”
“我累了,丹枫,我真的累了。”她扯出一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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