味,药材多是苦的,经年累月的浸淫和熏陶造就了如今的丹枫,所以他总是随身带糖,来中和一点苦。
景元皱着脸喝完药,倒头就睡在床上。他做了个美梦,甘甜在口中扩散开,压住了舌根的苦。梦外的丹枫端着药碗,拿手背抹了下嘴角的津液,又往口里放了颗糖,是城里时兴的外国货,甜中带酸,好像叫柠檬糖的样子。
“母亲,我打算回波月镇一趟。”
“什么时候走,去多久?”
“过了秋分,等种下麦苗吧。在那边住九天。”
“去把柜子顶上那个铁皮盒拿下来。”
一阵叮铃咣啷的声音,丹枫捧着个很有分量的铁盒子回到堂屋,镜流拿钥匙开了锁,从里面数出三十个巡镝给他。这不是笔小钱,他微微睁大眼,镜流又说:“院子里埋了几坛酒,你走的时候挖出来一坛带上,十二年的酒不至于拿不出手。茶叶就不送了,比不上你们那里的鳞渊春发什么愣,空着手回去多不像话,给孩子们包几个红包。”
“记住了。”丹枫鞠了一躬,仔细把钱收好。
在罗浮村住了大半年,前几日波月镇有人来信,信里说他新得了个族妹,于白露降生,以白露为名这种与时令节气强相关的命名方式在持明族并不罕见,丹枫自己的名字便取自‘殷勤报秋意,只是有丹枫’。写信的人端着迂腐的架子,话里话外暗示白露将来要做饮月君的,叫丹枫回来看看。他并不觉得接下这种传承久之的重担是什么让人高兴的事,不过确实有点想家了。
镜流刚刚提及的鳞渊春确实金贵,他嫁来时只带了四饼,也就是半斤,此地水质欠佳,煎茶少了些滋味。景元看他喝茶满脸好奇,他怕小孩喝多了茶晚上睡不着觉,就在早起烧水的时候顺便煮一碗浮羊奶,捻几片茶叶进去,是从狐人处学来的做法,一来可以去腥,二来免得景元上午在学堂打瞌睡。只是这用法简直暴殄天物,又养刁了小孩的嘴,之后再用次一等的茶叶煮奶茶,猫崽子就眨巴着眼睛说味道不对,不肯多喝。但是鳞渊春早喝完了,此行回去得多带点。丹枫默默在心里记了一笔。
思乡是人之常情,在一个地方长大,就沾染了当地的习气。秋日里万物由荣转衰,缠绵雨丝送来寒意,让置身其间的人也感到忧伤。大雁排着队从高空飞过,游子,鸿鹄客,他曼声吟唱:一重山,两重山,山远天高烟水寒,相思枫叶丹。
只有持明才把这般哀婉的调子挂在嘴边,或许是源自种族气质,这些时调也是罗浮不曾有的。
出发时的天气极好,晴翠的高空点缀几缕柔软的白云。应星说他要去永狩原一趟,那里的猎户会售卖动物的毛皮与骨质,于是他们并行到渡口,并在这里分道扬镳。丹枫站在船头,行李放在脚边。秋风吹乱了伊人的长发,一双温暖干燥的大手将其捋顺。岸上的匠人冲他挥手作别,留下潇洒飘逸的后脑勺。二人都没有注意到柳树丛里的小孩子,这个点他本该在学堂的,逃学是为了给他的阿姐送行。他悄悄看着二人,犹豫着要不要露面。手心汗津津的,浸透了绣着狮子的丝帕——丹枫坚称这是景元想要的雪狮子,然而不管从哪个角度看都是只白猫,因而被主人亲昵地称为咪咪。小孩不擅长起名字也不奇怪,毕竟腹中无墨水,然而景元把罗浮的每一只猫都叫做咪咪,同理,每一只团雀都叫啾啾。如果有这样一个父亲,那么万万不要让他给儿女命名。
应星终于走了,但是船也开起来了。景元知道他没时间犹豫,挂着一头柳叶沿着河流拼命向前跑,眼睁睁地望着丹枫要往船舱里走,使劲喊了声阿姐。阳光好明亮,刺得他眼睛痛,比阳光更明亮的是丹枫回头时熠熠生辉的眼睛。那条绣工一般的手帕被他抛出去,里面包着三颗黏糊糊的糖果,因而飞的很远,一直落在船首,随着浪的颠簸滚到丹枫脚边。
他拾起景元真诚的心意,虽然手帕是他绣的,虽然糖也是他给的。它们上面还残存着的孩童偏高的体温,让丹枫分外感动,感动之余他决定直抒胸臆:“景元,你小子再敢逃学我就一起揍你,还有,是不是又偷偷到水边捡石子打水漂了?动作熟练的很——”
船夫似乎没料到看上去文文弱弱的姑娘家有那么大嗓门,撑篙的手抖了一下。他常年漂在河上,只因为必要的采买上岸,并不知晓丹枫的家庭成员,随口道:“客人和丈夫孩子的关系都不错,回娘家是要在那边办事吧?”
应星和景元发色都浅淡,不熟的人远远看去确实有点像父子。不,重点不在于此,丹枫扶额说:“那其实是邻居,顺路替我拿东西。波月镇确有喜事呕”
他扶住船舷,糖果甜腻腻的气味萦绕鼻尖,更催人呕吐。船夫当他晕船得厉害,这个话题便如此揭过去了。丹枫闭上眼睛歇息一会儿,缓过来时景元小小的身影已经消失在视野中,应当坐到学堂里了吧。太容易得到的东西往往不被珍惜,譬如上学的机会。明明结婚的是两个人,一方无知无觉,另一方却过早的开始操持家长里短。丹枫想,听说城里有了新式中学,除了国文还教外文,以及几何代数和自然科学,有点想听。
下船的时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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