脚沾了泥的年青人路过,走路时歪歪扭扭,他不敢探出头,因为你曾经打着他手心说,不能让任何人看见他模样,他就只好这样待着了。
家里的暖源只有炕头,他就靠着一床他帮你缝的被褥睡觉,梦里时不时传来几声麻将的拍打声和油烟味,深处是几角钱叮当地掉落在地上,他悠悠地睁开眼,邻居刚回来敲响整个漏雨又漏风的土屋唯一完整的门,才知道声音不是梦。
邻居来之前据说是德高望重的作家,书籍里夹着一片写了功名二字的便签,星和月在这里不停地流转,那人一次没有回过家乡,一直待在这里,用布满墨水味和厚茧的手抚摸着猪鼻上那个亮闪闪的勾环,就笑了两下。
邻居干完农活会热心肠地给旁边小孩递五角钱,去买村头那个大爷车里的麦芽糖,卷在竹签上带着芝麻香,路辰偶尔又想吃过,但没有和你提。
平日里你不准路辰接触任何人,只有邻居是个例外,他爬起来慢吞吞地摸出几角钱和纸笔,写了今天报纸的价格,偷偷开出一条细长的门缝,门外的炊烟被凝结成一道白茫茫的小路似的。
邻居一低头,看见金发杂草一样从门缝里伸出,素白的看起来又没少被虐待的手指攥着钱和纸条,手臂以一个扭曲的姿势把这些推到落满灰尘滋生青苔的台阶上,推到那人脚边,捡起来,把一份报纸卷起来从上面的孔洞投进去,刚好落到离门三寸的地方,这就是对于外界信息获知的唯一渠道了。
路辰拍拍身上,又小心捡起被卷得狰狞还散发着油墨味的报纸,他看了几眼上面的大字,他不识几个字,读不懂,但能大概地感知到写这些的人的情绪激动,他想他现在也有些激动,你怎么还没回来呢?
他坐到日落时必来的余晖里,金色凝固在他一只脚到另一只脚的距离里,晃悠着晃悠着,太阳就像钟摆一样歪斜,他没见过钟摆,只在你念的诗里听到过这个词,钟摆追逐着指针就像旅人追逐时代的浪潮,你很爱念诗,只是带着他不明白的哀愁,念完白云和雪的故事后又揉揉他的头说,小蛇呀,你要记住,这个时代不欢迎我,也不欢迎你,他不明所以地点点头,月光俏皮一样落在水沟里,几条泥鳅在深夜翻滚着,他在想:你什么时候回来?
你被逗笑了,他耳边响起火车呜呜的轰鸣声,他只听过一次这个声音,就是你第一次哭泣的那一晚,你砸了很多东西,包括闪烁的铁箱子,包括那个已经几天迟迟不肯运作的风扇,热浪就像你的吻一样袭击着他依旧冰冷的身躯,你抚摸过他大腿内侧排列的鳞片。
很痒。他不争气地小声梦呓一样说,于是你轻轻掐住他细嫩的,尚未遭受苦楚,少年的胳膊说,如果当初我没有把你捡回来就好了。你一连几天都重复这句话,反反复复,他也听不懂,只是莫名地哭,你们的泪水交织在一起像一段断流的银河。
你总在说,如果不是放不下你,你就走了,去投奔你父亲,去海洋的那边书写功名,你走过三十里的路程,你本该执工笔描那些书上他看不懂的仕女图,随便就能买下几支糖葫芦,慢悠悠走去教国文,但现在你窝居在危墙之下,天边是一圈不显眼的光晕,他想着大概是被云遮住的月亮,你又哭了好一会才睡着,望着那个衣服上的破洞,有些像火车票根上在检票口被钉出的洞,他又在想,你还会不会回来?
小巷外传来买豆腐的吆喝,你喜欢吃豆腐,拌一点豆干和葱末,只要两角钱,他有一次自作主张站在窗前,用白色不透明的纱布绑住覆盖了鳞片的皮肤,像终年病重待在家,皮肤捂出了透着青色血管的莹白,伸出手揽住磨坊的人,从那个涂了红漆的箱子里拿出一块方方正正的豆腐来,又规规矩矩放到他手上。
你回来时闻到豆乳的清香,他围着一个简陋的围裙,笨手笨脚地学着你做豆腐,你靠在门边看着他露出的光洁后颈缀着粉色的衣带,手套上沾了油腻,他洗好手眼睛泛着光盯着你夹起那块豆腐,酱香融化在你嘴里,他眼睛里的碎光望着好像火车即将开出隧道时的刹那,你忽然轻轻抬起手。
你的手投下的阴影正好盖住他光泽黯淡的长睫和微肿的眼睑上,也许是多年来被狩猎所养成的本能,他以为要被打了,眼睫颤动着紧张地闭上眼,脸色更加显出一种病态的白,呼吸带着水汽有些紊乱,躯体僵直着下意识想躲,脑袋仅仅移开一点就感觉到温暖的触感停留在他头顶,他几乎是愣住,好半天才惊喜地睁开眼,绿眸满是难以置信又喜悦的碎光,眼角委屈一样有些湿红……
然后你一个耳光过去打得他翻倒在地,脸颊肿起一块带着麻疼贴着冰冷的地面,他鼻间渗出血丝,呼吸不稳时想要开口被呛得不断咳嗽。
你这样会被发现的。你蹲下身对他轻声说,你是蛇妖,生了毒牙人们便会心生恐惧,恐惧使他们会先杀死你,明白吗?
他在喘气,淤青像霉点一样蔓延在膝盖,脸涨出残忍的绯红,疼楚盖住夏日停雨后的失声。只有我能保护你,路辰。你喃喃自语,玩弄他一缕垂下的发丝,浅淡的痒意绵软地掺进湿润的气息,他感到一阵眩晕,又想起他在书里读到的字眼,你常暧昧地吻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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