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苏酥骨鱼、加了滇南鸡枞的馄饨、一大碗六七个垒着的佛寺馒头,接连冒着腾腾热气,脚边红泥炉子在烧水预备烫酒。
日上三竿头一顿。
翠宝早就饥肠辘辘,趁着高献芝为她挑鱼刺,舀了满满一碗鸡枞馄饨先吃起来。
“你们自便。”
她捏着勺子往嘴里送馄饨,眼都不抬。
衣袖贴着衣袖,陈伯劳坐在翠宝边上,伸长脖子,一脸新奇看高献芝剔刺。
这位长辈宠爱,家财万贯的扬州娇弱公子哥儿从来吃的是剃过骨刺的鱼,心下正偷偷嘀咕:这是什么鱼?鱼怎么会有刺?鱼长刺了吗?二叔给他吃的鱼里怎么没有刺?
另外两个,一个阴气扑面,一个杀气透肌。
郑克寒气堵在心,一个脂粉妖怪,一个新来的破锣嗓子,都不如剔鱼刺那位碍眼,鱼刺还用挑吗?夹进嘴里,咂吧咂吧吐出来也就是了,哪里那么多破规矩。他就是这么用妖招蛊惑师妹,哄着师妹多看他几眼?
崔旭沉着脸,双手扣膝。
他旧事重提,不愿死心,不肯走。结果被翠宝一把拉进院子,变戏法似的招呼出三个男人,问他愿意不愿意拍做老四。
气到哽了良久,然而两条腿怎么都不肯挪。
就像好不容易找到庇护所的瞎子,深怕做出一个错误的抉择,再也不能回到这里。
崔旭天人交战。
那边厢郑克寒已经动手夹鱼挑刺,陈伯劳不肯落在人后,也夹一筷子鱼肉,学着高献芝来做。
一个天生手笨不会做精细活,一个娇花一朵从来受人伺候,几筷子下去,搅出两团鱼泥,哎呀哎呀乱叫。
“不如将他杀了干净。”
郑克寒怒道。
翠宝摇头:“吃饭吧,师兄。”
碗里也是一团鱼泥,怎么都不如高献芝收拾得漂亮,郑克寒恨恨捅两下出气。
“方才这妖怪附在你耳边嘀嘀咕咕说的什么,怎就叫你改了主意?眼下不杀他,白留后患!”
“伯劳和妻主的体己话,哪里能说给别人听。好二哥,你快别生我的气,伯劳的嘴紧着呢,都是一家人,很该亲亲热热才是,杀来杀去可不好。再说了,有捕快在这儿呢。”
陈伯劳转脸看向崔旭。
崔旭并不想搭腔,只是郑克寒身上有血气,番人长相,蓝眸高鼻,恰好正对上衙门各路打过招呼,暗中全城搜捕的那张画像。
此人底细他也知道一二。
这是京城九千岁要捉拿的人。
然而却不是公文布榜的要犯。
崔旭心如电转,眼看埋头吃饭的翠宝,那边郑克寒已经蹿起来:“我看你是活腻了,想放放血!”
翠宝正埋头吃着高献芝剔的鱼肉。
伸手把人扯回坐上,眼疾手快,往师兄嘴里塞了个大馒头。
郑克寒一愣,咬仇人似的咬了一大口。
陈伯劳努努嘴,他虽不会剔鱼刺,可他也有好东西要给妻主。
少年哼着一段戏文,从桌缝底下徐徐升出两个彩色面人来,定在翠宝眼前,不无得意。
“这是妻主,边上是我。”
像他的面人摇摇晃晃,脑袋先前摔到地上,鼻子摔断,嘴也摔扁了。在她的面人边上,正是一对丑夫娇娘,陈伯劳轻笑。
他闷闷咳嗽,柳叶一样的眼眸上扬着。
“我让扬州最好的手艺人捏了整日这才捏出来,不想啊,和妻主一比,不敌你万一娇美!”
说着说着,脑袋就往她胳膊上靠。
为了缩短分别的时日,命下人去杭州取缎子,陈伯劳则改道,乘船回了趟扬州,置办好一切匆匆赶回应天,就想早点见到她。
突如其来的恭维,实在难防。
翠宝一口酒在嘴里,险些没呛出来。
高献芝能忍,只是撩起眼皮看了看。
另外两个就有些坐不住了。
崔旭也不是空手来的,只是他万万没想到还有三个男人在场,怀里揣着的田产银钞,定情信物捂到发热,像一团火苗在灼他胸口的皮。
越过大半桌子,郑克寒的手鹰爪似的已经朝陈伯劳伸来,一把将他拽开。
“滚远些,没长骨头?”
“欸欸,别别,好痛哦。”陈伯劳护着面人,一摇一摆,又重新攀上翠宝的手,哭诉起面人得之不易。
为面人,陈伯劳不管不顾,站在面人摊子前吹冷风不说,还亲自上手,和小贩争个你死我活,一会儿嫌人家眼睛捏小了,一会儿嫌人家嘴捏大了。
小贩可是扬州鼎鼎有名的面人王,直说从未见过如此固执的郎君,反问他:“已是天仙,还要如何个美法?莫非郎君心上人赛过天仙?”
“还真让你说对了,赛过天仙。好好捏,本公子有的是钱!”
陈伯劳说着,又提了一袋银子置在摊面。
从天亮捏到天亮,面人揣在怀里,又从天亮呵护到天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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