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就相当于武德年间,房杜二人一时被免官不算什么,只要保住秦王李世民,自然就有将来。
于是姜沃是按捺了心潮起伏,像原来一样温然沉静表示,一切都遵照陛下的意思来。
皇帝以手撑额,慢慢点了点头。
见皇帝面色很差,姜沃就轻声问道:“陛下若是头痛犯了,臣先告退?还是陛下龙体安康要紧。”
还有她自己的安康,她也想赶紧看看自己的‘暂时性惩罚’具体是什么。
皇帝闻言摇摇头:“尚药局的奉御就在偏殿候着,不急。”
心中更不免感叹:都到这时候了,姜卿还是先顾着朕的身体状况,而不顾自身——方才她辞了宰相位置,朕可没有给一句准话,安排她将来官职。
皇帝想起太子的话,就按着额头说了一句:“太子曾提起,工部尚书阎立本,已年过七十,去岁也曾上奏疏以年迈请辞尚书位。”
工部尚书?
太子的意思,竟然想让她去做工部尚书。
姜沃心内失笑:这是什么只让人干活,不让人吃饭的行径啊——权力不能掌,事儿你得继续去做。
说来,她并非不愿意做工部尚书,掌天下百工,正好专门培养下技术人员,搞一搞研究工作。
但她不能在太子和东宫一脉的掌控下去做工部尚书!
那就是两个字——白给。
她又想起那句‘若真是如此,那宫中佛堂里的乐善好施佛,岂不是都要下来,换她去做。’
但面对皇帝,姜沃当然不能说出心里话。
她只是凄然一笑:“陛下,东宫宽仁惜才之心,臣心中感念至极。”
“只是陛下有令皇后摄政之意,臣若继续留在朝中为尚书要职,岂非又生出事端。”
这么多年来,姜沃第一次跟皇帝真正打起了感情牌。
感情牌这种绝杀,一般不用,用就要用在刀刃上。
姜沃望着皇帝道:“陛下知臣,臣知陛下。”
她甚至第一次换过了称呼:“我自年少失父母双亲,若非文德皇后恩典,接入宫中抚养,只怕早就幼年夭折了。”
“我长于掖庭,看到的都是皇城四面。”
“后来先帝许臣入朝,才有机会离开这皇城。”
皇帝认真听着她的话:说来,他与崔朝常有朋友论交之谈,然而跟姜沃,确实这些年只有君臣之言了。
大概,只有卸下宰相之位,她才会说些真心话吧。
皇帝就听姜沃继续道:“只是这些年下来,无论是长安、洛阳、并州、泰山……臣虽有幸随圣驾去过许多地方,但也都是当地官员提前精心准备好的行程,是想让陛下看到的一面。”
“陛下,凡我大唐臣民,一世所愿,必是大唐社稷安稳,百姓安居乐业。”
她语气极为诚挚:“庙堂之高,朝臣们再用心,一层层庶务禀上来,必也有许多走了样的事实,看不见的弊政。”
“所以臣想要亲眼去看一看这江山天地,亦是替陛下去看一看。”。
姜沃说的绝大部分也是真心话。
好多年了,她或许终于有机会,能真正走出去看看这个大唐。
不再只从别人的口中信中听说,而是能身至吐蕃的娘子军、占城稻的田垄、倭国闪亮亮银矿,各地的女医馆……
必然能给她更多的灵感和未来努力的方向。
“求陛下允准臣出京。”
皇帝半晌无言。
姜卿这番话,不但没有丝毫怨怼不甘,反而一派平静坦然,甚至露出一种带着期盼的微微欢喜。
似乎她毕生所求,都是只要对大唐好,对他这个皇帝好,就够了。
是啊,为什么不够呢?
她连自己的家族子嗣都没有啊,最接近她孩子的,还是帝后的女儿。
皇帝心下动容怆然越深,只觉如鲠在喉,半晌才发出声音来:“好。”
姜沃又道:“臣还有两件事有求陛下。”
皇帝颔首:“只管说就是。”
姜沃道:“第一件是臣年前禀过一次的事:今冬无雪,恐来年关中有旱。此事原是臣在尚书省暂理,安排协调六部朝臣备旱、疫。来日,请陛下交给擅庶务的妥当人。”
皇帝颔首。
姜沃说起第二件,也是她最警惕的:“陛下,城建署不能并入六部。”肯定已经有人盯上了那里,但好在城建署从开设起,她就知道这是一座会被人窥视的金山,所以常与帝后回禀,甚至重要步骤都请帝后参与一下。
比如混凝土路从起名到商议定价,再到赐路,她都请帝后来做。
哪怕她不在朝中,谁要动这里,都是动二圣的金库。
此时再提,一来是再次强调一下,二来……主要是给窥探的人埋点雷——估计都不用等她离开长安,就会有人忍不住想‘摸一摸’这座金山。
那可就要直接撞上火山爆发期的皇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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