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面夜色浓黑,乌云遮去了繁星,只漏出了一弯钩月淡淡的尾稍,楼檐下排排灯笼挂着,照得一片浮红。
江漾沉着脸在前边走着,赵连雁跟在后面,不管她步调如何变化,他们的距离总是一直维持在两步以内。
她漫无目的走来走去,穿过花街,只往人少的地方钻,身边的人影越来越少,待到最后,筒巷里已经没什么人了。
巷子里只支起一个面摊子,一位佝偻着身子的老婆婆正在收拾汤锅,白腾腾的热气扑面而来,鲜香充斥了整条巷子。
几个平头百姓零零星星坐在那,都独自吃着面,没什么人搭话。
江漾停住了脚步,默默看着那边。
赵连雁目光落在她的脚上,抿了抿唇,用食指勾住她的小拇指晃了晃,问:要吃么。
她还未回话,那摊前的老婆婆已看到了他们,吆喝声带着慈祥,小姑娘莫和侬小相公使气咯嘛,来食碗面热乎热乎嘞。
待江漾意识回神之时,她已经被带着坐在了摊前。
耳边是赵连雁的声音,他长得俊朗,一笑如春风袭来,讨喜的话从他嘴里说出来,总是让人心生亲切。
只和老婆婆聊了几句,他便从婆婆那里接过了木棍和长勺,等着火候,在煮些什么。
他向来是有这种本事,记得他刚来京城的时候,哪个小巷子里的老板不记得他。
连江漾那时候都觉得,他不去支摊,实在可惜了。
她还在想着什么,赵连雁就已经把碗筷端了上来,水晶馄饨翻着肚皮,葱花浮在上头,浓香扑鼻,热气熏得她红了眼睛。
江漾吃了一口,小声嘀咕:面摊里也有馄饨吃么
她这晚上终于开了口,赵连雁松了口气,语气也松快许多:你还说自己不是呆鹅呢,包子摊里难道不卖馒头吗?
又跟她调笑道:怎么样,我煮的是不是香一些?
颇有邀宠之嫌。
江漾呵呵一笑:是,世子爷煮的馄饨比他人都香。又淡淡道,不知道是谁骗过我说,这好手艺是因为少时条件差,饥一顿饱一顿,偷偷开灶练就的。
赵连雁被她好一阵暗讽,也不生气,笑道:我可没骗你。
江漾摇摇头,不怎么信他。
赵连雁便慢慢跟她说着。
赵严正是严厉性子,锦衣玉食这词儿,几乎和他毫无干系,十一二岁的小少年,身边从无伺候的仆从,被当成苗子养,整天就是练武。
我当时和赵严正也几年没见,一见面还闹出了那样大的动静,根本就不服气,死活不肯跟着他好好学,没过几天就想跑。
他想跑回去,跑到自己母亲哪里。
每天学枪学剑,几乎日夜不歇,身体累得不行了,还要耳听八方地观察着出逃路线。
可是山东离江南太远了,真的太远了,我的小马还没长大,我也没长大,逃了十几天,绕了很多冤枉路,连省线都没挨到,就被赵严正逮了回去。
一路上弹弓打过雀,陷阱下过野獐,甚至没钱住客店,可寒冬腊月的,哪有那么多野物,我饿着肚子,人都要晕了,一个不留神就走到了深林。
吊睛白额的大虫你见过吗,我现在能打几个呢,可是当时还是太小了。
但是也幸亏我人小,钻到一个小山洞里,它进不去,我也就没被吃,只腿上被它的牙齿划了几道大口子,可我身上又无银钱,只能当了自己的红缨枪买药。
一个小少年,看着不太明晰的地图,腆着笑脸问了不知道多少路才走到城门,刚进了薛城,就被五花大绑,扔到了大将军面前。
然后我就被抓回去挨揍了。
江漾越听心口越下沉,震惊极了,过了好久才开口,都这样了还要挨揍吗。
赵连雁笑了笑:是啊,挨了好大一顿揍。
剩下的事情他没告诉她。
那时候赵严正将他拎鸡崽一般拎起,把红缨枪摔在他面前,怒火滔天,字字狠戾,把兵器给当了?赵家世代从戎,英勇忠烈,一身铮铮傲骨,怎出了你这个没用的软蛋!
多可笑啊,赵严正甚至觉得,他是受不住营中锻炼,吃不得糟糠野菜,禁不住苦,才想要跑。
他只是想找一找自己的家罢了。
他依旧想跑,只是赵严正看得他更紧了,加大了训练力度,一天下来,骨头缝里都透着疼,根本没机会,也没力气。
就这么过了一两年,营中虽艰苦,可他也偷偷攒下了足够的银两,踏雪长高不少,一日可行千里。
他当时想,他终于找到机会了。
可上天最会给他开玩笑,他那时候包裹都打点好了,路线都能随手画出来,偏偏他刚想掀帘子,赵严正便进来了。
他拿着一壶酒,淡淡道:你娘又嫁人了,如今是柳夫人了。
哦。他道。
赵严正虽说是将军,可他为人严肃冷硬,几乎从不沾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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