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2
我们一家人住在这片被称为陈家棚的河边洼地里。河的名字叫定河,从西往东流。房顶是用石棉瓦搭起来的,墙壁是工地捡的房板。我爸我妈就是在这个房子里结婚、又生了娃。
房子不大,拢共才十几来平。跟其他挨挨挤挤的板房相互打着架,唯恐少占了一丁点地。分两层,一层做饭,放了个我妈好多年前捡来的矮饭桌,饭桌后面还有个破皮沙发;二层睡人,小心翼翼地被隔开,睡了我爸妈和我弟。
我哥常年睡沙发上,长高了些就打地铺睡地上。天不亮我妈起床做饭,他就得在油烟升腾中卷铺盖起来,要么早早去上学,要么去县城边上的采石场去干活,十几年如一日。我弟经常睡醒从楼上下来,就再也见不到我哥的身影了。
他卷好的铺盖筒常年立在沙发后面,随着经年的油烟浸泡,起得一圈滑腻的黄边。铺盖旁边还放了个纸盒,是他的几件衣服。
我们这片洼地以前是个荒草滩子。泥巴软、虫子多,几百年来都没人在这里开荒。后来从北边高山上下来一群蛮子,说是山上的土匪还是安营扎寨了,没活路了,才下山逃命到此。当时定县还小得很,没人管这群北山蛮子下县城南边开垦的事,也就这么住下来了。
这里偏,又湿又潮,夏季的时候,蚊虫多得没地方下脚。饶是在县城中心上班讨生活,跟人说你是陈家棚来的,都免不了要受人低头瞥一眼。
1995年,当时我哥还在上初中,我爸本来在城边的采石场干得好好的,晚上回家,还会在那张小饭桌前跟我妈一张张数钱,就着炒熟的脆豌豆,吧咂一口酒,呸呸两声,在唾沫横飞中畅想离开陈家棚去城里找个小房子租着住也比在这强,然后就出事了。
我妈说是那个天杀的陈谷利埋好了雷管没告诉我爸。陈谷利是我们家旁边的邻居,就是他介绍我爸去的采石场。当时我爸正顶着斗车往上推,额头前的山壁就“嘭”地一声裂开,灰土石块甩得震天响,“哗啦哗啦”地把我爸就埋里面了。
陈谷利后来也说了,这事真不怪他,老陈午饭后顺了把花生米在衣服兜里,一颗接一颗地嚼,耳朵里嘎嘣嘎嘣地响着呢,哪里听得见他的叫声。而且他也苕,往上推的斗车也不是撒不下手,松了把直接往旁边跑不就行了。
我妈要赔偿金的时候,跟他吵架吵得特别凶。
后来陈谷利跑了。她就坐到地上打滚,在几个戴着红帽子的男人的阻挠下被撕得衣不蔽体,她插着腰指天而站,冷笑着同那一群大老爷们叫:
“我家里人救也救不成,也就这个样子了。别以为你们给点医药费就把这事给了了。我家里上下几口吃饭的嘴,眼皮子只要还张着,要的就是钱。你们砍脑壳的领导都躲得不见了,把我几个晾这里不管,天下没有这个道理的事!”
我妈向来长得好看。那时还在满县里跟人跑些红白喜事,一手小号吹得圆滑提溜,会说话又懂看人脸色,队里领导很吃她这一套。但其余几个姐妹就没见得有太多好话了。因为工作的缘故,时常得上下装点一番,穿套紧绷绷红鲜鲜的制服,扭着屁股拎着小号出门的时候,在陈家棚里那是所过之处皆是垂涎。
但有贼心没贼胆的人太多。我爸人高马大,从山上下来的时候跟土匪斗了好几年,练的一身拳脚功夫。黝黑的皮肤下肌肉鼓胀,浑身劲儿都没处撒,没人敢来找他的不痛快。
倒不像现在,长年累月地躺在二层的床上,除了窗户外照进来的一点阳光,是再也看不到别的了。
他瘫了,一身威风凛凛的肌肉萎缩成塌下来的软皮,两只见到人就露出凶光的眼,变成了呆滞的时钟。
从暗到亮,又从亮变黑,一天就过去了。
我妈最后还是从采石场那里要到了些钱。但这其中没有一点我哥的功劳。
我哥虽然那个时候已经是青龙帮的老大了,在学校里混得风生水起,没有一个老师敢管他,但他是一点也没掺和我爸的事。
他常常对着我爸动不了的身体露出嘲讽的笑,笑他人生前几十年造的孽,两个儿子在他手底下没过过一天安生日子,一整套拳脚不仅给了外头的人,家里也成了他的练武场,心情不好的时候,我妈也是他的木人桩。
他没瘫的时候,常常就坐在一层黑洞洞的门口,或者在屋里的小木桌旁,把一盘炒豌豆嚼得“嘎嘣”响,就着空气中定河晃荡的湿热水汽,喝他兑了工业酒精的杂酒。
后来我哥退学,到底还是因为那姑娘摔死了,连带她肚子里的种,都砸了个稀巴烂。我哥是法,早年打架累积起来的实战门法全生疏得长锈,被我弟不知在哪儿学的擒拿技巧给制得死死的。
我哥扬着下巴咬牙切齿:“陈老二,你这是要遭天打五雷轰的。要早晓得你是这样的孽种,我小时候就不该手下留情。早把你打死也埋到定河边上去,我还有个睡床。这么多年,屋里头就我是个外人。爸妈有的住,你有的住,就我跟狗样睡到窝里。屋里就这个条件,我也不讲什么了。丑的是妈一盆水还要分大小碗喝,就紧着你可怜,样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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