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打开了坦诚的大门,她也不想再反复润饰一些谎言:“妈妈,其实我……我今天上午去了370。”
听到这个,妈妈却像是毫不意外似的:“哦,去干什么了?”
“给我初中同学接风……就是我刚刚说的那个篮球运动员。”
银霁暗自叹气,果然,什么都瞒不过妈妈的眼睛。
“喝酒了?”
“没啊,喝的可乐,我讨厌酒味。”
“她还挺照顾你呢。”
“是的。其实,初中有一次我跟她出去玩,还被你逮到了——”
“哪一次?”
“就是你去做美容那天,不是还看到我在马路对面牵着她吗……我买了教辅没直接回家,我是去玩桌游了。”桌游没玩上的原因还是瞒着点吧,妈妈的承受能力也是有限的。
“哦,那个短头发同学?”
“对……她现在头发比我还长。”
“一定要在路口告诉我这些吗?”
“呃……”
红灯变成了黄灯,银霁讪讪地回到座位上。
嗫嚅了一会,只剩寄希望于唤起一些共情:“姥姥是不是从来不让你和阿姨留长发?我看过以前的照片,都按女排标准来……”
还没观察到反应,妈妈靠边停车了。车门不轻不重地被带上,银霁忐忑地等待着,竟没有勇气望向车窗外。过了两分钟,一串糖葫芦出现在她眼前。
“难得这么晚还有青提夹砂糖橘的,总算赶上一回。”
糖葫芦很甜,甜到银霁心里发酸。
“妈妈,今年你回家看姥姥的时候,也带上我吧。”考虑到特殊情况,她也有对策:“等期末成绩单出来再去。”
后视镜里,妈妈眼中带了真实的笑意:“行啊。”
到家后,十年前的手写卡物归原主。
银霁知道妈妈的习惯,与汰旧换新衣物的速度正相反,她这里永远保存着女儿成长的点点滴滴:幼儿园的习字本、小学的奖状、第一次做的叶脉书签……像这张泛黄的手写卡,不考虑它的用途,上面留下来的东西也可以证明书写者的某种进步——或许也有某种心理健康——而她定期整理东西又总是地毯式的,银霁才笃信她已经“找到了”。
被尤扬提醒之后,她只想起这张卡片上画着两只躲雨的小猫,对自己写了什么毫无印象,等实体拿到手上时,看到那个稚拙的字体,忍不住笑出了声。
中班时,银霁已经会写不少字了,同时,保有“一剂是最聪明的”这样的傲慢,能写汉字,她就不会轻易用拼音。然而就算是货真价实的神童,在笔都握不稳的年纪,看到“牗”字也会头疼。如果在称呼阶段就用拼音,苍天哦,简直相当于比赛刚开场就认输。其实她也可以写“敢敢”,但这样一来又不够正式,思来想去,还是硬着头皮上吧,把字典摊在旁边,一笔一划地照着画下了这个字。
所以这个生僻的“牗”字就像是开了一级标题加粗,一整篇内容都嵌入式环绕在它周围。铅笔是容易擦除的,碳又是非常稳定的,只要保存得当,十年过去,字迹就像刚写下时一样清晰。
“元皓牗:”——冒号前的三个字逐级放大,料想看到这里的人一定觉得耳边有个喇叭被旋开了,“我马上就要搬家了。”——没什么时间概念的小朋友考虑不到收信人的时差,只会用现在时和将来时。“我也要转到新的幼儿园了。”——一看就知道“园”最开始写成了“元”,那个框框加得很突兀,差点把上一行的字也盖住。“幼儿园的地址是:”写完了新地址,右上方的空白处又加了一串邮政编码,暗示他可以写信,打电话……打电话就算了,他的废话只有写字才能控制住,因为他会写的字实在不多,十年前的银霁如此打着小算盘。“新家的地址是:”因为a市不止一个x光小区,银霁在精确到门牌号的同时,还特地打括号说“(江北的,不在x城区)”,走错门是很可怕的,谁知道门后面有没有吃小孩的怪物呢!这一段的最后一句是“你可以来我家喝茶。”银霁就是看到这里笑出声的。什么东西啊,领导批示吗!
就连十年前的银霁都觉得语气实在冷冰冰,在床上辗转反侧小半宿,终于忍不住掀被子起来,在卡片的最下面、挤着落款“你的朋友:银霁”补了一句:“祝你学习进步、天天开心!”好歹给卡片留下了一些微末的人情味。
——第二个“天”还是迭字简写,她看爸爸总这么写,就学起来了,好像这样一来就显得很成熟似的。
在小孩眼中,三天的反省期足够另一个小孩大彻大悟、痛改前非。预想中,敢敢收到这张卡片,当场擦干眼泪,说声“切!”,下一个周末,就会由楼冠京领着来银霁的新家做客。
楼冠京总是很忙,所以更有可能发生这种事:楼爷爷来江北观摩学习,带着百无聊赖的敢敢,敢敢东逛西逛,跑到新幼儿园的门口,隔着铁栏杆又蹦又跳,挥舞着胳膊喊:“一剂!出来玩!”这就是转学后的银霁每天下午盼望着的事,即便新幼儿园的游乐设备向全体小孩开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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