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成欣松了口气,她应和了一声,随后又埋下头闷声吃饭。饭后父亲和弟弟去到客厅,不一会儿就为了看春晚还是看动画片吵了起来;她则和继母收拾好桌子,将剩饭放进冰箱保存,碗筷搬去厨房清洗。她们一个刷锅,一个洗碗,比起另一边倒显得安静十足,连涓涓的水流声都听得一清二楚。

凭良心说,她这位继母的确是个蛮和善的女人。据说她在上一个夫家呆了十几年也没生出来孩子,因此被愤怒的公婆扫地出门,然而她跟父亲结婚不到一年就有了身孕,彼时已算得上是高龄产妇的她坚持要生,就这样苦苦熬了十个月,这才换来了弟弟。

从那以后她迟来的母性似乎被完全激发了出来,整个人都洋溢着一种慈爱的光辉。在弟弟还小的时候,成欣经常见她抚着他的后背,在他耳边轻声哼唱走调的摇篮曲;她还会细心地为他系上围嘴,擦去他嘴边的饭粒;当弟弟跌倒时,她会蹲下身在他摔疼的地方吹一吹,然后抱起他柔声安慰。

不过,兴许是当她踏进这个家门时,成欣就已然常年在外;又或许是照顾另一个孩子就已经让她费尽心力;再或者仅仅只是因为她终究不是她的生母;每当成欣与她相处时,总还是留有几分生疏与不自在。

通常她们也是像面对着流理台这样,各自悄然无声。

然而今天,继母似乎也要学着像父亲那样一反常态,在成欣拎起最后一个碗时,她突然开口问道:“小欣交男朋友了吗?”

“啊……没有呢。”

“那有喜欢的人了吗?”

她指尖颤了一下,回答道:“……没有的。”

继母也没有再多言,只是像平常家长那样嘱咐了两句“要尽快啊”就打住了话头。

等成欣收拾好碗,就打开行李箱找了衣服去洗澡。浴室暖黄色的灯光被雾气笼罩着,将室内和室外隔成两个天地,在哗啦啦的水声中,她逐渐听不清客厅里的电视节目声和父子打闹声,一切都在温热的水流中冲刷殆尽。

直到这时,颠簸了一天的疲惫才涌上来,从心头扩散至整个身体。她缓缓蹲下身,双手环抱住膝盖,热水从头顶浇下,顺着头发打湿脸庞,她本来是把下巴放在一侧的膝盖上的,后来又垂下头,把眼睛埋在双膝之间。

耳畔是规律的水声,眼前是暧昧的昏黑,尽管她已经低下头,水流还是沿着胳膊缝争先恐后地涌进来,在她脸上肆意流淌;身前身后都被包裹暖洋洋的水中,令她恍惚间以为是回到了母亲的子宫,徜徉在温暖的羊水里。

这是与门外截然不同的宁静与孤寂,仿佛创世之初的混蒙世界,天地未曾分离,她也未曾离开母体,一呼一吸皆与驳杂的万物共振共鸣。

她好像洗了很久,又好像只有一会儿,总之当她关上水笼头穿好睡衣,拧开热气腾腾的浴室门时,才意识到自己又重返了人间。

父亲和弟弟的战争似乎终于告一段落,电视里传来春晚咿咿呀呀的戏剧选段,小男孩歪斜在沙发上昏昏欲睡。继母抱起他,向成欣比了个嘘的手势,她点点头,静静看着她把他抱回自己的卧室。

这个房子只有两室一厅,大一点儿的是父母的居所,小一点儿的曾短暂归属过她,现在则是归属于弟弟;只不过每次当她回来,弟弟就会被接去大卧室睡。她就着洗手台洗漱好,又拿了个吹风机,跟父亲说了声“打算早点休息就不陪着看电视了”,然后开灯走进小卧室。

这大约是这个年纪的男孩子的典型房间,墙上贴满了各种卡通人物的海报,柜子里散落着大小不一的汽车模型,书桌上五颜六色的涂鸦画和寒假作业混在一起,旁边还堆着几支彩色的油画棒。继母还为她准备了一床新被子,整齐地铺在曾经按她身量买的床上。她侧坐到床沿边上,开始吹头发。

等发丝变得蓬松不再滴水,她关掉吹风机,却没有如跟父亲说的那样立即上床睡觉,而是关了灯,绕到床的另一侧,拉开帘子注视着窗外的万家灯火通明。

这应该是在一年中最喜庆最热闹的节日,但是从她这儿望过去,又好像是被隔离在这氛围之外了。

她伸手摸到手机,不理会接二连三刷过的抢红包的消息,而是直奔通讯录里那个倒背如流的号码。

她打了过去,对方很快如她所愿地接了起来。

女人的声音听上去精神奕奕:“想我了?”

因为近段时间她忙着处理工作上的交接,又赶着回家过年,她们已经有好几天没说上话了。

成欣下意识地点点头,又反应过来对方在那边看不到,只好张嘴出声:“嗯……”

女人的轻笑声传来,搅得她心口一阵发麻,仿佛又泡回到了热水里。

她们又开始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天南海北地聊,四面八方地扯。大部分时候是女人说成欣听,她是极好的讲述者,她是绝佳的倾听者,她们的配合精妙妥当。

零点的钟声即将敲响,电视机里的主持人伴着欢腾的声浪一起倒数。热烈的呼声不断扩大,喜悦的气氛不断扬升。

——三、二、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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