怨憎与惊惧足以让光艳动人的面容变得狰狞,饮下金屑酒1后,冯润2也没能将那曾经令皇帝钟情的美貌保持到最后。谥曰幽皇后,葬长陵茔内。寥寥几笔,便是史书为这位声名狼藉的皇后盖棺定论。偏偏有人要叫她永不安息,令亡者睁开了怨念深重的眼眸,将她从千里之外的洛阳孝文帝长陵“请”来了延州。李云昭头向后微仰,横剑一挥,封住了冯润的来势,“冯皇后,往事如烟,逝者已矣。何必自扰自苦,平白无故夺人性命?”李云昭的那句“痴儿”像是熊熊烈火锻过的刀,无声无息凌厉无匹地划开了现实与幻境的壁垒。他们眼前的景致变幻虚化,天地茫茫一片,空旷寂寥萧萧瑟瑟,像是鸿蒙初分的混沌,又像是余音未尽的挽歌,是极其宏大的生或死。而神智尚存的亡者,恰恰站在阴阳分晓之处,面容一刻安详,一刻狰狞。李存礼恢复了自由,朝李云昭靠近。他的手指搭在腰间软剑上,提防冯润暴起伤人。冯润屈起僵硬的指头,擦过自己的太阳穴,在惨白的皮肤上留下一道长长的不流血的划痕。生者可以死,死者不可生。不会流血,不能呼吸,不知冷暖,她早已永远留在了太和二十叁年。是她糊涂了,眼前的女人绝对不可能是他。他凭什么有这样好的命数,两世都享尽人间富贵?她忌惮李云昭纵横的剑气,退开几步怒目而视:“我只管自己舒心,哪管他人死活?岐王真是好气量,枉死的若是你,可还能如此云淡风轻?”果然是冲着她来的。不然一个死了几百年的老鬼,纵然耳聪目明,也不能一见面便识得她的身份。“枉死……”李云昭咂摸着这两个字,“难道不是咎由自取么?”“哈哈哈哈!”冯润的笑声像断了弦的琵琶,嘶哑难听,听不出半分欢畅的意味,唯有无穷无尽的怨毒。天长地久有时尽,此恨绵绵无绝期。她和那被帝王缢死的宠妃何其相似。可笑啊,若当真用情至深,如何忍见红颜堕火窟?多少人将“恨”解作遗憾之意,令她们至死也不得仇恨那高高在上、掌握她们身家性命的帝王。凭什么?!“我以为岐王以女子之身位列王侯,必然睿智圆通,识见非凡。没想到和那些臭男人一样庸俗浅陋!”她抬手指了指李存礼,冷笑道,“岐王自己和几位美貌郎君不清不楚,这位不正是其中之一么?你有脸面指责我放荡?”她又不是瞎鬼,有情无情,难道觉察不出?……嗯,真是有备而来。李云昭眼中露出怜悯神色,叹息道:“冯皇后是有意避重就轻么?莫非你真的以为在帝王心目中,放荡是最重的罪名么?”冯润向她斜睨一眼,怒道:“你懂什么?!我与元宏十六载夫妻,如何不知他心思?”十六载,她这是从初入宫算起。“我不了解你的丈夫,却能揣度皇帝的心意。”李云昭生平临大事,决大疑,比当下更为难之事也遇见过几桩,是以风轻云淡,波澜不惊。她侧过身,后背门户大开。冯润微抬手,似要突袭,又强行忍住。她倒要听听这小丫头能讲出什么道理来。李云昭道:“孝文帝为了新政推行,赐死违背己令的太子元恂,足见冷酷绝情。殷鉴不远,冯皇后居然还心存侥幸么?私通太医,施行巫蛊,干预朝政,哪一件不是族诛的大罪?”北朝民风再开放也不代表皇帝能容忍这些,偏偏孝文帝当时没有发作,叫冯润错觉他足够仁慈。冯润激动道:“可事情败露时,他并未杀我!”“也许是维护长乐冯氏的脸面,也许是对你余情未了罢。”亦或者是希望你知道利害,自裁谢罪。这个猜测比较伤人,李云昭不好说出口。“他若活着,你不必死。可孝文帝驾崩,继任者宣武皇帝深受汉学影响,面慈心软,无法违拗压制嫡母。冯皇后,你的榜样大概是你的姑母文明太后罢?可你只看见她招揽男宠,却不知她从不因为私情耽误国家大事,对待男宠赏罚分明,管理妥当。孝文帝岂能留下一个既不聪慧敏锐,也不安分守己的太后给自己的国家呢?”她是皇后,不是太后也不是皇帝,权柄全系于皇帝的荣宠。她这样迫不及待做出这许多事来,只会暴露她在政治上的短见。文明太后慧眼如炬,或许早就看出这侄女无心蛰伏,所以才千方百计阻她入宫。冯润脸上又是惊骇、又是痛苦,又混合着深深的怨恨和惋惜之意,她涩声道:“便是因为这个?”她似乎在问李云昭,又似乎在问自己。虽然这不过是李云昭的猜想,但她知道,她知道……这就是她想追求的答案。李云昭不再言语,一双妙目凝视着冯润泛着青灰色的鼻尖。冯润脸上肌肉僵硬不动,神气和适才发愣时一模一样,身形似乎更纤弱几分,缓缓道:“好,好,好!世上男儿尽皆如此。”她眼光中的神色更是难以捉摸,似喜似忧,似是情真意切,又似黯然神伤。祖宗社稷,他看得比什么都重要。李云昭明白她的意思,默然不语。她心道:你原本也有机会做个青史留名、垂帘听政的太后,一如汉时吕雉、邓绥,一如文明太后。无论后世传闻是褒是贬,她们的的确确是了不起的女主,儿女私情看得极淡,社稷江山打理得精细无比。谁道爱美人更爱江山是男人的专属呢?她无意评判孝文帝和冯皇后孰对孰错,真情假意,但心里隐隐觉得自己若是孝文帝,也决不会放任亲近之人祸国乱政,威胁统治。
冯润的身体摇摇欲坠,空空如也的天地映不进她黑漆漆的眼眸。李云昭拱手道:“我与冯皇后往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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