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校尉道:“我这儿有一个文书,干了许多年了,字又好、文又好的,只可惜当年犯了点儿事,发配到了这里来。走的时候家里老娘已经很大年纪了,前阵儿听说老娘没了,想回去。还劳请开张路引。”
祝缨道:“到南府多少年了?”
“总有个五、六年了吧,哦,我想想,七年前。”
祝缨道:“人还在校尉面前吗?可否请来一见?”如果是官员犯罪到判流放,估计她在大理寺的时候应该听说过。
梅校尉道:“当然可以!他呀,说是替人顶缸,一些账目上的事儿,又有一些官司。”
人叫过来一看,祝缨叫出了他的名字:“陆美?”
梅校尉道:“认得?”
陆美是个三十来岁的男子,但是南府条件艰苦,他早生华发,他知道祝缨到了这里,没想到祝缨竟然还记得他!苦笑一声:“祝大人,不想在这里还能再见到大人。”
陆美这人,那倒是个年轻有为的年轻人,出身贫寒,倒是凭着自己的本事冒的头。发达之后也没有抛弃发妻,对父母也是孝顺,看起来是毫无缺点的。但是有一个大大的问题——没后台。人入官场想要往上走,多少得跟上官有点儿干系。要么是得到上司的赏识,要么是得到上司的女儿,要么是……得替上司干些见不得光的事儿。祝缨自己,除了没娶上司的女儿,另外两条也都干“得”了。
即便如此,祝缨都算幸运的,因为她一开始就是郑熹给带进京城的,郑熹也拿她当“自己人”。最惨的是一些个恶事也干了,罪也扛了,却不知道何时才能出头。
陆美就是这样的人。
当年他是左丞审的,左丞人老成精,看出来他是个什么路子。却又拿他没办法,他就是不肯将上司给招出来。上头催得紧,郑熹又有示意,这事儿最后还是陆美给扛了。当时祝缨管着大理寺大小事务,期间也看过两眼。所以知道。
祝缨道:“原来是你?户籍在南府么?”
陆美摇了摇头,祝缨道:“还想着回去?”
陆美笑笑,他对上司抱的希望也不太大,这么多年也没喊他回去。不过皇帝这都干了三十多年了,他在等大赦。这个话不敢说出来,只有沉默。
祝缨道:“倒不是不行。校尉,让他到我那儿领条子吧。”
梅校尉大喜:“那就多谢啦。”
祝缨道:“现在就收拾行装吧,探亲么,越早走越好,再晚一些时候,往北走路上风雪会越来越多。”
梅校尉道:“还是祝大人周到,就这么办。陆先生,你将手上的文书先移给别人。”
祝缨道:“回家去办完事就回。”
陆美道:“祝大人都认出我来了,哪里还有躲藏的地方?去去就回。”长揖到地,转回去收拾了。
祝缨再与梅校尉商议别的事情,梅校尉就答应的十分痛快。流人营的事儿,祝缨要怎么挑人使都行。他也有一个心眼儿,听说祝缨把福禄县的流人营和兵营都能弄得不错,南府流人营这么多年了,也是越来越脏乱差的。
他平素也从流人营赚好处,有人,就有油水,什么押去出工做苦力、工钱自己揣腰包之类,他都干。时日久了,有些不灵便,祝缨想管,梅校尉甚至想交给她收拾一下。以他这些日子与祝缨的接触,应该不至于不给他一点好处的。大不了大家一起分账嘛!
祝缨道:“咱们还是商量着来吧。”她现在比较希望梅校尉能够提供一些比较“老实”的人,最好是性情还可以的。梅校尉道:“这倒不难。”
两人很快敲定了人选,制糖的工匠以前还有两个,三年一到,人就跑去州城了。这儿产甘蔗,制糖的作坊也多,比较容易能够找到生计。
祝缨只薅到了些石匠、木匠、铁匠之类。
最后说到了利基族的时候,梅校尉头摇得像拨浪鼓:“大人!万不可兴此心!大人难道不知道?以前那个知府,就是因为他,闹得兵连祸结的!害!有仗打就有功劳拿是真的,那也得能活到最后不是?我们赴任前,别的不讲,第一件事就要告诫我们不许再兴事!要不这儿怎么只有这几个人,我还只是个校尉呢?我天天带着这群人操练,就是叫他们没力气出去惹事。”
因为那一件事,朝廷的宗旨就是,镇得住“群獠”就行,但是不寻求一次性的大规模的剿灭或者猎取山民下山种地。
祝缨道:“不是要打什么,我是想,福禄县那儿开了榷场,一个哪儿够呢?可有钱财就会有纠纷,万一有点儿打架斗殴的事儿,到时候还请校尉给看着些。”
梅校尉道:“我只管镇守的事情!”
“我只管地方上百姓富足的事情。”
梅校尉道:“那行。”
祝缨道:“那就先这样?”
“好。”
梅校尉要留祝缨吃饭,祝缨笑道:“不了不了,我才带了多少东西过来?咱们这些人把带来的东西吃完了再走么?”
她去了流人营,将几个工匠薅过来往车里一塞,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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