顺眼的主子爷么,有了成见,一时半会不指望他改过来,也就没有挣扎的必要了。
因而她上得很慢,等总算上完了药,抬头就看见皇帝冷冷地打量着她。她心里打了个激灵,轻轻巧巧地收拾好药膏,规规矩矩地行了个蹲安,波澜不惊的眼眸里几星狡黠一闪而过,如同夏夜里天空中的流星。
摇光笑得温和,“奴才这就告退了,万岁爷好生将养,奴才明儿再来。”
东暖阁的玻璃窗宽广,能够瞧见外头的景色。此时天黑了一片,廊下硕大的灯笼在地面上投下一片温暖的光。倒是没有下雪,濛濛夜色中,忽然出现了一盏摆动的光芒,照亮出她水青色的袍角,皇帝远远看着那点光芒逐渐走远了,沉着嘴角,神色难辨。
李长顺是早已吓坏了,躬身站在一旁不敢说话。暖阁里又恢复了先前的静谧,像是那一场不知死活从未发生过一样,半晌,只听见皇帝道:“她可真不怕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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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儿毕竟也算是报了仇,今日心情便没来由的好,连太皇太后也看了出来,指着她对苏塔笑道:“这丫头也忒坏了,这是得了什么好事,自己憋着呢?”
此时正是进酒膳的时候,摇光亲自接了宫人捧着的酒膳盘子,进到太皇太后跟前,熨帖地笑道:“奴才是瞧今儿的小食,做得可真精巧,看了就让人心情大好!”
太皇太后却不信,依言看了一眼,不过是一味芙蓉方酥,一味松子奶皮酥,一味藕粉桂花糖糕并一碗□□茶。这都是往日里吃絮了的东西。太皇太后说:“你怪糊弄我。”便随手指了一块松子奶皮酥,由苏塔细细吹了送到手上,心里却想起旁的事来,故作漫不经心地问她:“皇帝手上的伤如何了?”
摇光忙道:“回老主子的话,如今已经发了水泡出来,等水泡消了结了痂,便大好了。”
正说着,外头一阵橐橐的靴声,抬眼间,皇帝已举步迈进了暖阁,到底是年华正盛的天子,举动行止之间皆是落落风度。皇帝由宫人侍奉着解了披风,里头穿着一件石青色的褂子,并一件蟹壳青的袍子,匀整地挽出月白色的马蹄袖,在琳琅璀错的灯下看去,愈发显得丰神磊落。
太皇太后搁下了酥,笑吟吟地冲皇帝招手,“外头冷,多难为你赶来,快炕上坐。”
皇帝身上有好闻的龙涎香味,与那日在暖阁里的并无二致,经过她身边时,摇光有意无意地避了避。皇帝察觉到了,只是没则声,心里却多了几分得志意满的滋味,见着他就躲,这莫不是怕了吧!知道怕了就还有救,算是个可教的孺子。
今儿他早早就议完了事,收拾停当等到现在,就是为了来报昨儿的仇来了。其实按理说,宰相肚里能撑船,一国之君应当要有能够装下天下的胸怀才是,不必死命揪着一个罪臣之女不放,可是不知道为什么,皇帝偏偏就有这样的兴致,就要和她斗一斗法,来争一个高下。
皇帝盘腿在炕上坐了,看见眼前摆开的糕点,不由笑逐颜开:“孙儿今日来得巧,正赶上慈宁宫传酒膳了。”
太皇太后将碟子向前推了推,示意他多进些,又一迭声命芳春换热热的□□茶来,仔细瞧着皇帝道:“才见完臣工,还冒冷上我这来。这样的天气,该传辇才是,何苦自己走来?”
皇帝接了块方酥慢慢吃了,眉宇间依旧是从容的模样,许是冒雪走久了,深浓的睫毛上积了薄薄一层雪,经暖阁里的炭火一烘,悄无声息地化作了水珠,愈发显得皇帝眉眼清朗。他温声回道:“养心殿离慈宁宫近,不过几步路的脚程。若是传辇来,少不得又要折腾。”皇帝说及此,有意顿了顿,悠悠瞥了摇光一眼,只见她正站在一旁,微微低着头,盯着自己的脚尖儿出神呢。
皇帝不免因着自己被忽视而有些薄怒,此时满屋子的人都听着他说话,就她一个人戳在眼窝子里神游天外,谁给她的胆子,让她眼里这样没有主子?
不过此时也不好发作,只略略清了清嗓子,接着道:“孙儿前几日上慈宁花园去,遇见一个宫女在临溪亭前哭得不像样子,细细问了,才知是受了委屈。”皇帝皱着眉,语调里已然掺杂了几分不悦:“虽说宫女皆是旗下选入,在宫里受了委屈,倒显得天家不仁。但眼里没有规矩,一味啼哭,不究根由,也的确蠢笨,又怎么办得好差事。”
太皇太后与芳春交换了个眼神,不约而同地看了摇光一眼,才发觉她垂着头似乎在走神,不知道这话她到底听进去没有。那日让摇光去慈宁花园散一散,是太皇太后默许,授意芳春的。只是现下,还不知道是不是和皇帝嘴里提到的对了榫。太皇太后思绪转了转,决定先撇开这个话题,和声道:“底下奴才不经事,年轻姑娘家好面子,受了委屈,不便在人前显露,背地里哭也是有的。”
皇帝却没有轻易撂开的意思,在这件事上他非常有深入研究的精神。皇帝沉吟着道:“孙儿已传了口谕给钟粹宫,教六宫体察下情,宽仁恤下。”
太皇太后微微颔首,说这就是了,“如今快到年下,总该和和气气的,这才叫吉祥。皇帝宽仁,是天下之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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