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的最后一天了。
于是自贺明汀落座电脑桌前办公的那一刻起便安静地望着哥哥,偶尔晃晃脚丫,妄图将哥哥的背影完全复刻脑海中。
“嗯。”贺明汀起身披上外套,整理翻领的同时顺口叮嘱道,“乖乖待在房间,我没回来前别出去,知道吗?”
“我会的。”贺明渚信誓旦旦保证,“我不会下床的。”
“也别端着,该上厕所就上厕所。要不要玩会儿我的电脑?”恐怕得独处一室好几个小时。
“不要啦。”贺明渚轻轻摇头,朝他灿烂一笑,“哥哥,你去吧。”
贺明汀几乎逃一般匆匆离开了酒店。
怎么回事,他揪着心口的那片衣料喘息不止,你在紧张什么呢?
你害怕见贺咏一?不至于吧。
还是怕自己已经有所动摇,忍不住心疼那个懂事而可怜的孩子?
好巧不巧,贺咏一约见的地点正是六中校区附近。晚八点后该区主干道五十米开外人迹稀疏,路灯下一个西装革履的男人正半蹲着抽烟,在周身大片大片的阴影堪堪隐蔽,独指间明灭的火光格外显眼。
贺明汀方才走近几步,一支香烟及打火机便自动递了上来,被他不动声色地推拒了。
贺咏一掐灭了烟缓缓站起,昏暗的光线下贺明汀勉强看清了他的脸:无精打采,两鬓斑驳,眉目间较之回忆中模糊的印象又多不少纵横的沟壑。然而气质在骨不在皮,即便这般颓然也难以掩盖年轻时俊美的缩影。
贺明汀直视着这张令人憎恶的面孔,胃里一阵排山倒海。
没错,果真是从未留意大儿子原来对二手烟过敏。
眼见主动送殷勤未成,贺咏一也不觉尴尬,自顾自喃喃道:“把他带走吧。”
贺明汀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什么?”
“那孩子,你把他带走吧。”
“你疯了是不是?贺咏一,你要不要听听自己在胡诌什么?!”
贺明汀脱口而出。
“你轻轻松松一射,爽完了然后全程冷眼旁观,白冠上一个父亲的称谓。现在又嫌麻烦打算无痛卸任是吗?”贺明汀气得紧握着的拳头都在发抖,声线不稳,“天啊,你不会以为家庭是公共洗手间吧?你想来就来,想走就走?你这种人怎么敢结婚生子的?!”
“怎么能被生下来。”
“我工作很忙。”贺咏一不顾他仇视的眼神,又燃起了烟,“我老婆你也知道,我照顾不来两个人。”
“什么大生意需要贺老板日夜兼程,连休憩的时间都没有,只能靠吸烟提神?”贺明汀讽刺地说,然仔细品味,一种不祥的预感跃上心头
“你还在赌?”
有那么一刻,贺明汀希望这只是自己以君子之心度小人之腹。
但贺咏一的沉默表明了一切。
“对不起。”
这个一直以来妄自尊大的男人此时不得不低头,就算是为了逃避自己的责任而退让。
“不用跟我说对不起。”
浓烈刺鼻的烟味熏得贺明汀直恶心,干脆不管不顾道:“你对不起的人多了去了,幸亏我脱身得早,在这些人里估计还排不上号。”
“赌瘾”是贺咏一多年来口口声声对抗的无形的恶魔,也是他第一段婚姻告终的直接原因。
贺明汀的生母性子温吞,甘愿为家庭付出。她可以忍受丈夫以工作为借口缺席本该的角色,却不能接受赌瘾毁灭她凭一己之力营造的表面温馨的三口之家。争吵,摔打,反复的道歉和承诺,如此贺明汀在幼时都已见惯了、听厌了。
恶魔附身时,贺咏一就好像“脱胎换骨”,一次次打破旁人眼中文质彬彬、事业亨通的成功男人的形象。
他彻夜不归;赌赢了欢天喜地,带妻儿肆意挥霍,赌输了愁云惨淡,把自己锁在房间里借酒消愁,熄灭的烟头堆满一缸。
在输得眼红时怨声载道地归来,大肆毁坏手边能够着的东西以泄愤。若一时难寻大额的现金,就偷儿子的储钱罐以备下一次下注。
贺明汀清楚地记得母亲总是以泪洗面,但不曾对父亲死心,期待他有一天能幡然醒悟。
这一天来得比想象中早。这一年贺明汀十岁,母亲再度怀有身孕。
第二次做父亲,贺咏一出乎意料的欣喜若狂,不但洗心革面,还对她关怀备至,一家子似乎又回到了最初甜蜜的岁月。
可惜好景不长,贺明渚呱呱落地后便几乎没有任何留恋的,重蹈覆辙了。
面对手无缚鸡之力的妇孺,贺咏一更加肆无忌惮,甚至不惜把主意打到了小儿子的奶粉钱。贺明汀出面阻止,反被一响亮的耳光扇倒在地。
很难想象前段时间他伪装得多么天衣无缝,只为了妻子保胎。
这一回,母亲彻底死心了。
她坚持在外租房分居,打响了离婚拉锯战的第一枪。终于在经过不懈的周旋搏得了贺咏一的松口,领着长子远走他乡,永别这方满载失望的伤心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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