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进门,顾莲就觉得自己眼睛不够使。方才下了马车,便换了一顶青油软轿,走了没多久,不知何故又让换了轿子,眼下七拐八拐的,居然还没有到地方。来来去去的婆子丫头们太多,一个也没记住——刘姥姥第一次进大观园时,大概就是这种感觉吧。顾莲囧了。“五小姐。”卢妈妈一声招呼,打断了她的浮想联翩。迎面走来几个人,丫头们簇拥着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女,杏眼桃腮、肌肤微丰,一身茜红色的春衫,脆声笑道:“这位,就是九妹妹吧?”卢妈妈忙道:“是。”顾莲微微讶异,这可和想象中的大姐姐完全不一样,——身量没有自己高,神色更是一派娇憨,倘若不说,只怕别人还以为是自己的妹妹。杏娘也在打量着刚回家的妹妹。鹅蛋脸儿,身量纤秾合度,有一种大家闺秀的端方气韵,十分典型的顾家人,但一双又大又长的漂亮凤眼,黑白分明,却又像足了年轻时的母亲——占尽了父母的优点,并非自己以为的那般面黄肌瘦。不知怎地,早先的兴奋之情顿时减了大半。顾莲上前行礼“见过五姐姐。”“哦。”杏娘回过神来,上前扶住她“自家姐妹不用这般客气。”带着妹妹领了头往前走,边走边道:“徐二奶奶新添了一个哥儿,今天洗三礼,家里人都过去道贺,母亲要下午才能回来。”顾莲哪里知道徐二奶奶是何许人?只能附和着笑了笑。杏娘又道:“听说徐府请了好几个名班子,我原是要去的,想着妹妹指不定就要回来,总不好没人招呼,便留了下来。”顾莲忙道:“多谢姐姐,只是耽误你看戏了。”“看戏岂能比见妹妹还要紧?”杏娘大方笑了笑,不以为意“回头等咱们家的人过生,再请上几班便是了。”一副不放在眼里的样子。顾莲想了想,顺着她的话头笑道:“我一直住在乡下,没有机会看戏,姐姐说得这些不大懂,回头还得请教姐姐。”杏娘见她一副依赖自己的样子,不免欢喜了几分“那不要紧,回头听戏我都把妹妹带在身边,不懂的,你只管问我就是。”顾莲并不清楚姐姐的性子,不敢多说,只是诺诺应下。走了不远的一段路,总算在一座小院子前停下来。“这是新给妹妹腾出来的。”杏娘指了指后面,笑道:“穿过旁边的百竹园,再过一道荷花水塘的连廊,便是我的住处,妹妹闲暇时只管过来说话。”顾莲跟在后面应道:“是。”“娇蕊,去把那条十二幅湘水裙拿过来。”杏娘吩咐身边的一个丫头,然后携着妹妹的手进了屋“这屋子是我亲自看着人布置的,妹妹瞧着可还使得?”顾莲认真的打量了一圈,先不说东西好坏,布置格局,——不管怎样,那都肯定比以前的住处高出许多。更何况是姐姐的一番好意,来不及细看,当即点头道:“我瞧着样样儿都挺好的,竟不知道该怎么夸了,有劳姐姐费心。”杏娘抿嘴笑笑,眼里闪过一丝得意。姐妹二人各自落座,有小丫头飞快的捧上茶来。杏娘一面饮茶,一面道:“我们家素来的规矩,小姐身边都是一个乳母,两个二等丫头,四个三等丫头,粗使的小丫头和婆子另算。”朝丫头们招手“你们都过来,让九妹妹认一认。”话音刚落,立时便有一群丫头围了过来。顾莲听着姐姐一一介绍,眼花缭乱之中,接受丫头们的行礼,最后勉强记住了两个大丫头,春晓、玉竹。杏娘又道:“春晓的名字是我给起的,妹妹觉得如何?”虽然才相处了片刻,但顾莲对姐姐已经有了初步评判,——性子好强,凡事喜欢自己做主,期望别人的赞同和仰视。于是回道:“真是别致,反正我是再想不出更好的了。”杏娘果然越发高兴,正巧娇蕊取来了裙子,便上前接了,平铺在床上展开“妹妹瞧一瞧这料子、颜色,都是上好的,花样也是最时兴的。”十二幅的绣花湘裙,比蝉丫一直梦寐以求的那条还要漂亮。东西的确是好东西,只不过像这般复杂和精细的做工,恐怕没有一个多月,是赶不出来的。从李妈妈托人向顾府报信,然后接自己,直至今天,拢共不过十几天功夫——这条裙子必定是给姐姐新做的。“这不好吧”顾莲有些犹豫,占了别人的爱物似乎不大合适。哪知道杏娘的态度十分坚决,不管她怎么推辞,还是坚持要给“你我是一母同胞的姐妹,不比别的,何必分得这么仔细?你且穿着,我想穿了再来找你借。”“多谢姐姐。”顾莲只得应了,相比之下,自己给姐姐的礼物就有点寒酸,让李妈妈取来一个白瓷罐子“乡下没有什么好东西,这是自家树上摘的梅子,配以桂花腌制而成,还算酸甜可口。”“好。”杏娘只随便看了一眼,便招手让娇蕊接了。顾莲不想冷场,没话找话“我听说家里还有两位姐姐,想必平时会常见到,不如姐姐与我说说。”“她们呐。”杏娘神色懒懒的,简短道:“长房的桐娘行七,二房的丹娘行六。”顾莲问道:“不知六姐姐和七姐姐是何脾性?”“桐娘别的还好,就是轻易不肯多说一句话。”杏娘似乎对两位堂妹都不满意,撇了撇嘴“丹娘么,去年二伯父突然病故,二房的人扶灵回来守孝,她是从小在京城长大的,见识自然与我们这些人不同。”说话的时候,语气里带出一丝淡淡的讥讽。顾莲大概明白了些,想来丹娘自幼在帝都长大,眼界儿有些高,偏偏杏娘也是个争强好胜的,两人相处多半不太融洽。杏娘又道:“这几天她不在府里,和二伯母一起去给她舅母庆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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