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前!直到天无灾异,粮食丰收,物产富饶。到那个时候你想哭就哭,想病就病,想怎么慈悲就怎么慈悲。可现在我不需要美德、良知和觉悟,我甚至不需要你是个人。’姬洪姱端住她的头颈,力道大得压迫气管,血脉与筋节在她掌心发出清脆的痉挛‘我要的是利刃,是长矛,是踏平一切的铁骑。你为什么还在痛?我不要你痛,我要你恨,我要你率领着陷陈营,用仇恨的火焰将龙马活活烧死!’
灵光一现,醍醐灌顶。北堂岑意识到她深感受创,几欲垂泪。
洪姱情绪激动,毫无防备地被一股力量拉向身前,北堂岑淤青遍布的手臂于是横进二者之间,托住了她的胸椎。姬洪姱跌进那片柔韧的胸怀,脸颈合住北堂臂弯的弧度,受辱的耻感蓦地窜上眉心,洪姱险些准备拔刀,紧窄的瞳孔缩放,她眉头紧锁,恼怒且不解地低狺。
有一瞬,姬洪姱很想捅死她。这驽才,这八匹马拉不回来的蠢货!不见棺材不落泪的倔驴。她为什么永远都这样?永远都是这种态度,即便无数次受创,也仍然选择裸露自己最柔韧的胸怀。姬洪姱攥住佩刀,拇指已然拨开刀锷,随即想到她是陷陈都尉,烦躁地闭了闭眼,在心里默念了两遍:安抚军心、安抚军心。
——不过她怀里真的柔软又温暖。
刀身缓缓落回鞘中,洪姱短暂地容忍了这种陌生到令人不适的感觉。身子僵直片刻,把手贴上北堂岑的后背,拍了拍,她的胸骨空空作响。
‘你还真就是那种孩子。’姬洪姱仍然感到无法释怀,最终也只是自嘲地发笑,‘那种即便自己受到伤害,也会先关心别人痛不痛的孩子。那种永远都不被在乎,饱受母皇轻贱的孩子。’
‘可我不想再受伤害了。我已经没有什么可失去的了。’北堂岑埋首于她颈项间低语。
‘那就做我最锋利的刀。’洪姱直起身,抚摸着她红肿的眼睑,声音轻缓,循循善诱‘我会用你砍下龙马的头。’
霞光覆盖重甲,俨如流火萦绕。苏桓望着北堂岑戴上兜鍪,走到阔海亲王的身前,拱手参拜道“大元帅。”
亲兵端来陶碗,阔海亲王拔出佩剑,攥住西夷部烈的头发,割开她的颈项。滚热的鲜血接了半碗,随即兑入冷酒。“武运昌隆,都尉,愿你铲除祸根。”夕光撞入坚硬的酒色,反光幽邃,北堂岑端起碗,一饮而尽。热气熏上冷铁,凝结的水汽濡湿血块,渐次剥离,朱砂似的红迹浑浊地染上她的睫毛。阔海亲王用血为她开刃。
龙马下令攻城,阔海坐镇中军,坚守托温。她对外宣称有四十万兵力,实则已不到八万,拱卫左右的只有王夫白姓。猛火油燃烧殆尽,弓弩刀盾各自就位,阔海顶盔贯甲登上城楼,剑指苍穹:“兴亡在此一役,某与托温共死同生!伏者,斩。不进者,斩。不战者,斩。背众休息者,斩。半进半退者,斩。面露惊恐者,斩。私罢军旗者,斩。”
“三军将士,听某号令!食肉寝皮,履肠涉血,止戈戢暴,不惜此身!杀!”
三天死战,荒骨曝于野,千里无鸡鸣。托温城燃起狼烟,八百里外两处营寨遥相呼应,北堂岑率陷陈营昼夜奔袭至敌后,苏桓领护军由西侧包抄,呈犄角之势。二人在途中汇合,苏桓看见浴血的陷陈营。她们抱着必死之心冲锋,战马、战兵和辅兵的损耗比预计中还要严重,卫将军战死,牙门将重伤,这千余人被困囿在空无一物的雪原中央,已一夜了。北堂岑周身甲胄残破不堪,坐在无头尸身堆砌的巨型京观之上,两把苗刀卷边,锋刃磕绊,插在身前,白色血禅已被染得褐红。她一直在找龙马,割下每颗头颅仔细端详,一无所获。麻木的双眼在黎明将至的前夜漆黑如鸦羽,身下是腐朽、陈旧的血的湖泊,敌首层层垒就宝塔,散发着令人作呕的浓烈腥气,臭不可闻。北堂岑也看见苏桓,宝刀不老一虎将,眉睫凝霜,口唇皴裂,三天突破两座部落,捣毁辎重,缴获犬马。她仍坚持古之将军的礼法,安置战俘,导致汇合时间比预计要晚。
前几年,北堂岑躺在香香软软的被窝里,蜷缩在边老将军和母亲之间。她问‘娘,姥姥为什么要叫你无生忍?’边将军就笑,学她的语气,说‘对呀,姥姥为什么要叫你无生忍?’
——我的母亲希望我能在危急关头看破生死,置之死地而后生。
娘搂着她的后背轻轻拍。
——忍不是受。受是面对无法抗衡的强者时,所展露的任由宰割的姿态。但忍是平等的。是在晚辈和弱者面前,不以年长强盛自居。
——人以怨憎毒害于我,无反报之心;疾病刀杖等众苦相逼,恬然不动;深谙体性虚幻,生老病死,而魔考不侵。以定力贯身心,是为无生忍。
“放马!”苏桓昂首传令。训练得当的战马膘肥体壮,为首是肩高近九尺的赤炭火焰驹,嘶鸣着奔向京观之上的主将。北堂岑暂腾而起,落于马背,与苏桓并驾齐驱。
‘娘,那为什么我叫正度?’她追问。
重甲骑兵周身上下包裹玄铁,露出双眼,受限的目光所向唯有前方。北堂岑寂静如死,只管拔刀,陷陈营随她刀锋所向散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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