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体,面部肌肉不自觉地微微颤动——那是恐惧到极致的表现。
裴悯还是第一次在他脸上看到表现得这么明显的惊惶,愣怔片刻,身体本能地靠过去。
“别过来——”
傅惟敏蓦地尖叫,肩背腰腹的肌肉绷紧,身体呈现出典型的戒备姿态,继而触电般地一抖,躲开裴悯的触碰。
“好、好……我不过去,别怕……”裴悯举手投降,连连后退。
裴悯边退边打量着傅惟敏,他的皮肤过分苍白,所以显得黑眼圈格外明显,嘴唇更是毫无血色的惨白——尤其在黑沉沉的夜里,他倒是比他恐惧的那些东西更加怪异骇人。
气氛安静地有些诡异,空气中只有傅惟敏一声重过一声的喘息,他看起来简直像变了个人一样,裴悯心下了然。吉山精神卫生中心说那裕枝确诊了癌症,胰腺癌,癌中之王——换句话说,她没几天好活了。也正应如此,安静了许久的那裕枝开始给傅惟敏写信——当然,这些信永远不会到傅惟敏手里——近一个月尤其频繁,有时候裴悯一天能收到五六封。也就是在这段时间,傅惟敏做噩梦的频次不断上升,几乎到了夜不安枕的地步。
这么看来,这对母子还真是……心有灵犀。
“如果……”裴悯犹豫开口,可对上傅惟敏布满血丝的眼睛,他又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了。
“什么?”
如果她死了的话,你会高兴一点吗?
最终,裴悯摇了摇头。
他去客厅拿了药,倒了温水,递给傅惟敏。
傅惟敏过去总说碳酸锂有股金属味,阿立哌唑吃了反胃。这回倒没拒绝,乖乖咽了下去。
傅惟敏吃完药,用被子包裹住自己僵冷的身体,然后裴悯也靠了过来,体温透过布料热烘烘地炙烤着他。
“明天去医院好不好,周栩说你好久都没复查……”
“你想害死我吗裴悯!”傅惟敏翻身坐起来,猛地打开裴悯的手,“我没病为什么去医院!我跟你说过多少次我不想去,医院人那么多,万一碰见同事呢?你让我怎么上班怎么做人?!得精神病很光彩吗?你偏要别人都知道我是个疯子是不是!你偏要弄得人尽皆知才肯罢休是不是!”
咆哮过后紧接着是剧烈的呛咳,傅惟敏苍白的脸上因为情绪激动而泛出病态的红。
“不去医院也可以,把周栩叫到家里好不好,惟敏你真的不能再这样……”
“不行,”傅惟敏断然打断他的哀求,盯着空气,沉默了半晌才神经质地重复道,“我不喜欢他,也不想去看别的医生,我不喜欢他们的眼神你知道吗,我不喜欢……”
“——被当成关在笼子里的猴子。”
“你那法西斯老婆没在吧?”亢越从门后面鬼鬼祟祟探出头。
“还没下班呢。”
亢越如释重负,拍拍胸口:“那就好那就好。”亢越蹑手蹑脚进了门,地上摊着的珍珠花鼻头一动,觉也不睡了,扭着大腚殷勤叼走亢越手上拎着的一大袋狗零食。
“你家这狗还挺通人性的诶,”亢越抱着珍珠的狗头一阵猛搓,“一股小狗味儿。”
裴悯给珍珠开了个罐头:“它也觉得你挺通狗性。”
裴悯洗完手后将莲藕洗净切片,连备好的葱段、姜片一并下入锅中。
亢越吸了吸鼻子,左手一撑翻过沙发:“嚯,喷香,你炖的什么?”
“莲藕排骨汤,”裴悯凌空抓住亢越揭锅盖的手,“要孝敬法西斯的,没你的份儿。”
亢越悻悻收回手,嘴角一撇嗤笑道:“看把你宝贝的,我也没有很想喝。”后又捏着嗓子拿腔拿调:“小裴子你小心伺候着吧,当心哪天皇上一个不高兴就把你扫地出门喽~”
裴悯对他的酸话置若罔闻:“你这次来是……”
亢越将一张请柬抛给他:“我爸又结婚了。”
“又结?”裴悯眉峰一挑,擦干手打开请柬,“这是第几个了?”
“七……还是八了吧……”亢越掩面长叹一口气,“唉,我也忘了,反正一只手肯定是数不清了。”
要说这亢越他爸也是个奇人,年轻的时候一路从x省沿海的一个小渔村打拼到京城,赤手空拳创下一份家业。这些年也许是年纪上来的缘故,脑子也糊涂起来,色令智昏,在外面眠花卧柳气死了糟糠妻,站错队被撸了实权后更加肆无忌惮,结婚证离婚证摞起来能有半个小腿高,给亢越造了不少亲生的野生的兄弟姐妹,全扒着亢家吸血。好在亢越争气,整个亢家基本是他一个人顶着。
亢越的神情罕见地有些失落,长叹一口气:“虽说是个男人都好色吧,但我就想不明白,他怎么能好色成那样?简直是鸡巴上长了个人,有时候我真想拿刀把他那玩意儿给剁了!”
裴悯嘴角抽了抽,感觉裆下一阵幻痛。
别人的家事他不好多说什么,只能抬手拍了拍他的肩,以示安慰。
一时间,家里只有珍珠舔罐头的声音和高压锅的咕噜咕噜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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