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倪诤不作声,他又急匆匆补充道:“你别不承认啊——虽然沈寺说,从来就没见你哭过,但我还真就不信,这世界上有哪个人是没有眼泪的,怎么可能!”
“我在想,要是一个人身体里积了太多泪水,心脏迟早有天是要被淹了的。”蓝焉认真地说,“你可别等心脏呜哇呜哇喊救命。”
“那你呢?”倪诤转过来,忽然伸出手指戳了一下他的心口,“你这里被淹没有?”
不等蓝焉回答,他又收回手淡淡道:“淹不淹的,也就这样了。”
蓝焉难过起来——他不知道倪诤说的“也就这样了”是什么意思,可身体瞬间像被抽掉了力气,松松垮垮地塌下去,心里也泛起一阵酸来。
他强打起精神,明知那人看不见,还是露出一个笑:“没关系,我刚刚又突然想到,心脏说不定会游泳。”
一点都不好笑。他颓丧地想。
“我有点怕黑。”蓝焉胡编乱造完理由,蛮横地往里挤了挤,和倪诤手臂贴着手臂,沾染上一点那人的体温。见倪诤似乎毫无反应,又顺杆儿爬地蜷起身子,把头靠到那人肩上。
他感到倪诤的身体微微僵了一下。于是也不敢再动。
小事儿,蓝焉想。倪诤若是不愿决堤,就由自己去在他的堤坝上野蛮地凿出个缺口。
再把湿淋淋的心捞出来,小心地收好。
整个世界都好安静好安静,他甚至听得见倪诤的呼吸声。
歌这时在唱:我慢慢地咀嚼着,被吞噬的感觉,我的心是一片,馥郁的沼泽。
然而蓝焉觉得,倪诤是一片馥郁沼泽。
黑暗中,他就这样一动不动地靠在那人肩上,慢慢咀嚼,被吞噬的感觉。
不经意间
“你说错了!变化术前面一句是什么?”
“……什么噜噜,”蓝焉愁眉苦脸,“呼噜噜?咕噜噜?”
“是布鲁鲁!”倪谨腮帮子鼓起来,“小蓝哥哥,你要被扣分啦!”
“扣就扣吧。”蓝焉仰倒在床上,“可能我不适合当魔仙。”
他躺了会儿,又忽然没头没脑地问倪谨:“你想不想快点见到你哥?”
“想。”倪谨点头,“但哥哥说中午才来接我去陈姨家。”
“哥哥真坏,是不是?”蓝焉意有所指地胡说八道一通,“明知道你想他、盼他来呢,偏就拖着,只顾着管店。”
“不坏,哥哥很好。”没想到倪谨不乐意地撅起了嘴,“你在背后偷偷说哥哥坏话,才是真的坏。”
“……”蓝焉瞠目结舌。沈寺在一边不客气地哈哈大笑起来,趁机讥讽两句:“怎么跟小孩都斗不过嘴?”
蓝焉却没应声,靠回床上,望着天花板发起呆来。
他确实被想念包裹。
像小时候和母亲一起揉面,面糊湿答答黏糊糊,没揉几下就全部粘在手上,甩也甩不掉。他只好时不时在脑海里回忆一些瞬间,像往手上加面粉,黏糊的不适感才能得以缓解。
蓝焉知道这想念是难以启齿的东西,他很少去把它们剖开来观察,再认真分析。心里只是下意识地回避有关这些的思考,于是想念变得越发纯粹起来。
倪诤不再每天都来了。只是偶尔会把倪谨送过来陪沈寺玩一会儿,又或者替沈志远送点吃的过来。出逃医院的秘密行动就这样中断了,像开了场玩笑似的。蓝焉不知道他是刻意还是真的挺忙,却也无法做到开口问,更无法主动跑去找那人,他确实怯了。
他清楚自己是个不讲理的强盗,不由分说要挤进别人的世界。偶尔觉得倪诤和自己有太多不同,偶尔又觉得明明他们就是一样的人。两个世界的界限在他眼里好像一直那样模糊不清,看起来小小一步就能轻迈过去,他尝试勇敢迈了,却撞上一堵透明玻璃墙。
可即使是这样,他仍是在那边际线徘徊,徘徊,不愿退回去。
脸比城墙厚。蓝焉在心里痛骂自己。真是不到黄河心不死,不见棺材不落泪,非要人家指着鼻子对你说不欢迎,才肯灰溜溜跑走吗!
摇头,叹气。
小孩子不讲记仇,倪谨举着个桃子凑过来:“小蓝哥哥,其实你也不坏,你很好的。”
“我怎么好了嘛。”蓝焉一动不动。
倪谨还真掰着手指数起来:“第一,总是给我糖吃。第二,跟我说话很温柔。第三,非常的坚强。”
“怎么就坚强了?”蓝焉哭笑不得。
“因为小蓝哥哥在医院住了好久哇。”倪谨天真地说,“你为什么住院呀。”
“我啊,”蓝焉想了想,“你羡慕小鸟吗?会飞的小鸟。”
倪谨点头。
“羡慕是吧,我也羡慕。”蓝焉笑了笑,“我也想飞。但是人类就是没有翅膀啊,所以我因为飞翔受了伤。”
“那严重吗?”倪谨担忧地看着他。
“现在不是好好的嘛。”
“那以后还飞吗?”
“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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