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孩们狰狞的脸溅上了温热的血,芙蕖恍惚着,仿佛亲眼目睹了什么是炼狱。
只有她一个人没有动手。
刀扔在了地上,幼猫极度恐惧之下,抓伤了她细嫩的胳膊,而她却将猫轻轻地捂在了胸前。
那些人说杀就要杀,绝不含糊。
他们提着芙蕖的领子往后院里拖,她跌跌撞撞的,听见有女人的声音从身后传来——“照棠,你在瞧什么呢?”
芙蕖艰难地循着声音望过去,一个少年扶着门槛在瞧她,约莫只有十三四岁的年纪,但通身的贵气已经养出来了,即使他的穿着很素净,也能让人意识到,这就是主子。
另一位打扮繁复华丽的夫人笑着问他在瞧什么?
那少年抬手一指她,说:“把这个人给我。”
那夫人笑容忽然没了,言语也不复之前的温柔,反问道:“你要她干什么?”
那少年只说了句:“她漂亮。”
芙蕖就这么莫名其妙得救了。
她曾一度很感谢自己这张爹生娘养的清丽绝尘的脸。
直到很多年以后,芙蕖了解了谢家的往事,才知道,当年,谢慈在家里的处境正是艰难的时候。
他救她,并不是简单的张张嘴巴的事,他需要为此做一些本不情愿的妥协或让步,才能如愿将她从那个地方接走。
在太平赌坊呆了三年了,此刻芙蕖才忽然发现,赌坊的前院和她小时候待过的那座旧宅邸,很是相似。
尤其是那道九曲回廊,颇有些江南小院的情致。
可惜现在这情致有些变味了。
廊下七截断手整整齐齐挂一排,滴滴答答还在淌血。
隔着血滴成的幕帘,外面阶下,是一字排开的八口米缸。
正如丫鬟所说,缸里栽着八颗脑袋,一个萝卜一个坑,脸齐齐朝向同一个方向,正对着芙蕖,让她看得清清楚楚。
那八个姑娘的一头黑发早已扯散了,凌乱地贴在脸侧,胭脂香粉也晕花了,像没有擦干净的污血,乍一看,叫人心口一沉。
芙蕖来得很及时,她们都还能喘气。
还会哭。
烟花柳巷里用金银和藤条养出来的女孩子不会大声嚎哭,哪怕狼狈至此,也掐着嗓调,百转千回,如泣如诉。
然而,谢慈一颗心如今修炼的冷硬如铁,早不是当初那个心软的少年了,坚决不为所动。
芙蕖稍稍松了口气,既然没有当场剁手或处决,那就是有商量的余地。她最近总在思量金盆洗手的事儿,见不得这场面。老板娘远远瞧见了她,拼命给她打眼色,叫她回屋去。可芙蕖不肯听话,甚至更往前了几步,让自己能看清楚廊中坐着的那人。
其实很多年没见了。
幼时,他们短暂的相处了几年之后,便被先后送离了那座宅邸。
他在他的政途平步青云,她在她的民间辗转流离。
陡然再见,芙蕖第一眼望过去,竟吓了一跳。
廊中坐着的那人,一身衣衫破烂,尘灰满身,狼狈得不成样子。
芙蕖很难说服自己,这就是她那干干净净供在心上很多年的人,但事实却不得不承认,他就是。
难怪方才那丫鬟的表情欲言又止。
老板娘软着身段,试图和他商量:“行里的规矩,出千就该剁手,不冤,都怪奴家平日里管教不严,才让那起子杂碎扰了谢爷的兴致,还劳累您亲自出手教训,只是……只是,说句实在话,我坊里养的这几个姑娘果真无辜,都是苦命人,没爹没娘的,在这肮脏的世道上跪着求活路,好不容易有了个营生,她们也是一时鬼迷心窍,有眼无珠。谢爷您大人大量,能否怜惜几分,饶她们一回?”
谢慈也不含糊:“苦命人?”他摇着手里的小竹扇,露出一个怪好笑的表情:“你们十几号人,男男女女,合起伙来坑骗我的老婆本,欺负我是生手啊,要不是我眼疾手快,今晨怕是已经被扒光扔上大街了,老板娘你看我命苦不苦?”
他和人扯起皮来倒是很有烟火气。不像京中其他权贵们,高高地端着,睥睨凡尘。
老板娘被他气得嘴角直抽。
见了鬼的老婆本,外场玩的才烧几个钱,往他家门口石狮子嘴里掏两下估计就能平了帐,甚至还能剩下一笔不菲的余钱。
跑这跟谁哭穷呢!
老板娘咬牙,硬着头皮,继续道:“爷,您饶她们一命,我叫她们发誓从此洗心革面,安分做人。”
谢慈油盐不进:“老板娘你是在说梦话呢,我宁信这世间母会上树,也不信妓子能从良。”
老板娘:“……”
芙蕖听着他的声音,舒了口气,敛眉笑了。
管他是疯是病呢,好在人还是鲜活的。
缸里埋着的姑娘们有几个看见了芙蕖。
就这一会儿功夫,她们越发难受了,胸口一起一伏都觉困难,此时也顾不上什么体面,冲着芙蕖便喊:“姐姐,姐姐救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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