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了约半刻钟的功夫,典狱长在倒数第三间牢房站定,“大将军就在里头。”
谢柔嘉往里瞥了一眼,闻到里头一股浓郁的血腥气,斜了典狱长一眼。
典狱长忙压低声音道:“昨夜里裴将军因为伤口感染而高烧不止,卑职还特地叫寺内的仵作悄悄瞧了一眼。不过裴将军伤势实在太重,若不再及时就医,恐怕……”
说到这儿,他便闭了嘴。
文鸢递给他几片金叶子,“你做得极好。”
典狱长推辞在三后才悄悄收入袖中,领着她二人又走了半刻钟,指着最后一间,“那儿就是裴侍从住的牢房。”
文鸢吩咐,“这里没你的事,出去候着罢。”
典狱长将灯笼留下,赶紧躬身告退。
文鸢正要上前说话,被谢柔嘉拦住。
她站在牢里唯一的一个尺见方的通风口前,借着微弱的灯光,眼睛一眨也不眨地盯着牢里那抹背对着她的高大轮廓。
他端坐着,腰背挺得笔直,哪怕深陷囵圄,依旧萧萧如松下风,皎皎似林间月。
恍惚间又回到多年前的某个夏日,在崇文馆里,一袭绯袍,瑶林琼树一般的美少年总这么端坐着给她上手谈课,而她则悄悄地在他衣袖上画乌龟。
昔日种种,犹如一场梦。
谢柔嘉静静地站了好一会儿,方转身离去。
文鸢忙追上去,小声询问:“您不是特地来瞧瞧裴侍从,怎么不说一句话就走?”
她眼神里闪过一抹倔强,“我与他三年前就无话可说。”
两人渐行渐远,谁也不曾注意,一道眸光追着那抹高挑的身影,直到她消失在昏暗的牢狱,再次恢复死一般的沉寂。
谢柔嘉从大理寺出来时,再一次望向街对面那抹婷婷袅袅的白色身影。
方才来时,她就已经站在那儿了,没想到还未走。
典狱长殷勤道:“那位花魁娘子都在这儿守了好些日子,想要牢里看一看裴侍从。可大理寺狱这地方,能是随便什么人都能进吗?”
说完,又偷偷地抽了自己一个大嘴巴子。
全长安谁人不知,安乐公主谢柔嘉与太子宾客裴季泽乃是青梅竹马,只待公主及笄,由圣人赐婚,成就一段佳话。
可三年前在安乐公主的及笄礼上,裴季泽不仅当众拒婚,过后还与教坊司一花魁娘子纠缠不清,害得安乐公主沦为全长安的笑柄。
如今他竟主动提及,怕是不想要自个儿这条够命!
谁知公主看也未看他一眼,低头上了马车。
直到马车驶离大理寺,他才重重吐了一口气,心疼地抽出一片金叶子递给一旁的小吏,低声吩咐,“待会儿把公主带来的御寒衣物给裴家人送进去。”
安乐公主如今年十八,却至今未论及婚嫁。
瞧着这情形,裴侍从指不定什么造化。
凡是跟皇族沾亲带故的,他们这些个蝼蚁,一个都开罪不起。
马车驶进朱雀大街时,突然停下。
正闭眼假寐的谢柔嘉睁开眼睫。
“又是那个花魁,”文鸢一脸嫌恶,“她竟然这样当街拦驾给公主难堪!
谢柔嘉透过窗子,果然瞧见一全身素白的女子脱簪披发地跪在路中间里,犹如雪地里开出的一朵雪莲花。
此刻已是晌午,路上来往行人瞧着这么个花儿似的娇弱女子跪着,皆停驻脚步,相互之间交头接耳。
“难道她以为裴氏被关,是因为公主在跟她计较裴侍从退婚之事吗?”文鸢听着那些不堪入耳的议论声,气得浑身颤抖,“奴婢这就赶她走!”
谢柔嘉拦住她,一脸淡漠,“正事要紧,无需理会。”
文鸢只好吩咐马车绕行。
谁知那花魁娘子竟突然起身,朝马车扑来。
马儿受了惊吓,高高地扬起前蹄嘶鸣,溅起一地雪粉。
文鸢一时坐立不稳,整个人朝前扑去。
眼疾手快的谢柔嘉一把把她拉回来,见她雪白的手背上多了一抹红痕,眼里闪过一抹冷意,“停车。”
围观的百姓见马车骤然停下,连忙退避三舍。
这时那雕梁画柱的马车车门被人推开,一容貌清丽,身段窈窕的宫装美人下来。
长安的百姓以为她就是公主,议论的声音嘎然而止,正欲行礼,一只戴了墨色皮手套的手自马车内伸出来,搭在那宫装丽人的手背上,紧接着一袭红狐大氅,手持马鞭的高挑女子下了马车。
百姓们待瞧清楚她的模样,一时之间皆大气不敢喘。
原以为那宫装丽人与柔弱妩媚的花魁娘子已经生得够美,可在她面前瞬间失了颜色。
美得张扬夺目,令人不可逼视的少女环顾一圈后,眸光落在伏跪在地上的花魁娘子身上。
那花魁娘子如同受了惊吓的雀鸟,单薄的身子瑟瑟发抖。
好一会儿,像是鼓足勇气一般,缓缓地抬起一张挂满泪痕的雪白小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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