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也知,北府与唐氏已经找了佛睛黑石很多年,若此物在市井大庙中,不会留到现在独独被她发现。
她只是想亲自走一遍,求个心安。
南朝四百八十寺,簪缨拜得多了,便总想起当初一句话吓疯了释和尚的事,不免有些后悔。
她本不信佛教转世之说,却又无法解释自身重生的缘由。那日释无住只用一眼,便断定她非此世之人,当时簪缨只顾替小舅舅出气,没有深思,过后想来,才背生寒栗,那僧人未必没些道行。
那么她将此人激疯,会不会无意间触怒了神灵。
若神灵生气,会不会不许她找到那枚佛睛黑石。
香烟缭绕的大雄宝殿中,一名红衣女子跪在蒲团上,身姿纤细,低首默念:若有报应,报应在我。卫观白为国为民,俯仰无愧,从未对不起任何人。
女子神色虔诚得动人。
那不是对佛祖的虔诚,她观满殿鎏金佛像,慈悲俯视她的眼眸都是同一人的样子,观音千相,都是同一个人的脸。
她有些想他了。
很快,淮南道出现了一个红衣小菩萨的消息不胫而走。
这不止因为那少女天人之姿般的容貌世所罕见,澡雪脱俗,也不止因她遍访佛院,施粥舍药,就连偏野间不便召医看诊的清贫尼庵,也遣医妇无偿诊治,遗送千金之方。更是因为有一位佛法高深的住持看到此女后,震惊地叩首膜拜。
住持道此女有双世慧根,是“非生非死”之人,极有可能是转世的菩提萨埵,要以无上妙法开示信众。
此言一传十十传百,引得善男信女纷纷入寺,寻访那位传说中的红衣小菩萨何在。
然而前些日子尚有踪迹的人,却泯然无踪了。
只因簪缨听到风闻,在谣传变得愈发离谱之前,已带人火速逃离淮南郡了。
“谁成想拜个佛还能引出这些事,”路上,身着绿袄裙的婢女阿芜随女君坐在车厢中,还津津乐道,“必是我们小娘子与众不同,福泽深厚的缘故!”
春堇在旁轻拍了阿芜一下,不许她随意议论主上。
簪缨却是心虚,因那起意外引起轰动的追捧,她近日连红衣也不穿了,只着素淡的襦袄兰裙。说那和尚歪打正着也好,独具慧眼也好,簪缨只是想不通,世上当真有这种奇异之事,有人可以单凭一眼便看透她的来历吗?
起码,至今已有两个僧人点出来了。
虽然她身边的人都未信实,只当笑谈,但簪缨自己心里清楚,是虽不中亦不远矣。
以后她为了少生枝节,岂非要远离僧寺才好?
随扈之中,只有杜掌柜知道她拜佛是为了寻找什么,私下劝解过簪缨,此事自有他放在心上,毋须小娘子时时劳心记挂。
簪缨当时应下,等到下次再路过寺庙,心里又觉得若不进去,就会错失一次机会,便向杜伯伯娇赖求告,再进去探寻一遭。
顶多她低调些,不穿红衣了。
这日正将立冬,她进的却是一间姑子庙,簪缨进去时庙里没什么人,她佯装好奇地问了门边解签的居士,得知庙中此前并无高僧圆寂,遑论留下舍利,便在佛前随意拜了一拜,而后离去。
却在欲走之时,理签的居士头也未抬地随口道:“是来替情郎祈福的吧?”
簪缨如遭棒喝,身躯一震,呆在原地。
“不、他不是我的……”
那两字仿佛烫口,将簪缨的耳垂粉腮,都一并烫红了。
春堇陪伴在簪缨身侧,听到有人中伤女娘的名誉,气极,忙道:“休得胡说。”
头戴尼帽的居士见怪不怪地一笑,“来我们这里,都是求姻缘的。怀城水土硬,生养的儿郎自古比别处健壮,郡上连年在此征兵,十室九空,抛下了多少闺阁妇人……有已过门的,也有才定亲的,挂念远方征人,都来此处烧香。看小娘子的发式,应是还未过门?可买一张平安符,是灵的。”
簪缨听着絮语,一颗弼弼急跳的心慢慢静了,也不知为何不走,反而目光清明流澈,喃喃倾吐:“他比我年长十岁……”
居士哦地一声,也未因自己看走眼而尴尬,平常改口:“那便是长辈了。”
“也不只是长辈。”簪缨莫名因居士改口而有些失措,想也不想,下意识否认。
小舅舅于她而言,何止一声长辈便可概括。
他待她,细致入微,千好万好。
她视他,如父如兄,尊师尊长。
在今日之前,她好像从没想过用某一种情感来概括她与小舅舅之间的关系。
她一直将卫觎当成最信赖之人,他是她大哥哥也好,小舅舅也好,反正她知道,只要她唤一声,无论是什么称谓,他总会应承她。
然男女之间,除了亲缘,原是还有一种关系的。
上一世, 簪缨在情|事上经历过一次最惨痛的背叛。
所以她下意识便将那种关系的任何一点点萌芽,都掐断在土壤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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