谷先生好像不开心。
这话是唐小糖趴在沉在耳边悄悄说的。
沉在怔了下,捏了捏她的丸子头,低声道:“为什么这么说?”
唐小糖在她怀里扭过身,小葱似的两根指头在空中比划,“先生的嘴角以前是平的,现在往下弯啦。我爹不开心的时候嘴角就这样,不过我爹可比谷先生凶多了,不开心就要喝酒,喝了酒就摔东西,我喜欢我娘。”
印象中的谷雨是一个平易近人的人,和人说话总带着三分浅笑,轻柔如春雨。
而现在即使在给学生解答,他的长眉也是蹙起,嘴角轻抿,神色冷冷淡淡。
似乎是心情不怎么样的样子。
其实沉在也发现了这一点,自从上次她偷跑出去结果撞上无赖后,先生就变得有些沉默了。
她不知道是因为那三两银子,还是因为自己私自离开,又或者二者皆有之。尽管事后她多次道歉,先生都安慰她自己没有生气,她仍觉得事情没有这么简单。
她提出去小酒馆打杂赚银子,被先生一票否决了,反过来还被严厉教育一番,告诫她村子里泥沙俱下,保不齐还会遇见那些无赖,要她没有自己同意不要独自出门。
沉在一五一十应下,心却始终像天上的月亮那样,悬着。
“让你爹少喝酒,孩子面前耍什么疯。”沉在给唐小糖整理好玩得乱糟糟的衣服,轻拍她的脑袋,“快回座位去,谷先生上课了。”
课堂上,那句“不开心”一直在沉在脑海中回荡。
她像朵蔫了的花,枕着胳膊趴在桌上,从指缝里偷偷瞧谷雨写板书。
两人的目光偶有对上,谷雨权当没看见似的移开了。
讲课也不再前后巡视,只在前排走动。
连叫人起来回答问题也不叫她这片儿的。
这些原先被她忽略的细节,一点点串联起来,无不证明先生对她的不满。
沉在的心跳骤然沉重起来,胸腔里像塞了又湿又沉的棉花,堵着出不了气。
好不容易捱到了下课,两人相顾无言吃了午饭。
沉在默默地收拾好碗筷准备拿去厨房清洗,手腕被人紧紧握住了,她看向神色紧张的谷雨,不明所以道:“先生?”
谷雨抓着她的细腕子不放,“你要去做什么?”
“我就去厨房洗个碗。”
“哦,那我同你一起。”
谷雨长舒了一口气,接过沉在手中的碗筷,亦步亦趋同沉在进了厨房。
逼仄的小厨房容不下两个成年人,更何况两人都有意避着对方,几只碗愣是洗了一刻钟。
厨房里谁都没说话,一时间安静得古怪。
沉在放好碗,在一旁看着谷雨慢慢用棉布将指尖的水珠擦干,再将它重新挂回墙上。
接着,谷雨越过她径直离开了小厨房。
沉在低头看了眼自己湿哒哒的手,忽然有些难过。
午饭结束便是午休时间,孩子们都回家睡午觉去了。
学堂里种了几棵老榕树,到了秋天只有零星几只麻雀还在枝头叽喳。
沉在慢吞吞地沿着学堂散步,走到小池边,她正对着碧绿池水照镜子,隐约听到白墙后传来压抑的啜泣声和清脆的拍打声。
她心中一震,动作麻利地爬上树,拨开榕树茂密的枝叶,借着延伸的树枝跳到墙头,蹲在墙上看向声音传来的地方。
阳光透过树叶的间隙洒在她透灰的眼眸中,看清发生了什么后,她的瞳孔骤然缩紧了。
不远处的亭子里,身量颀长的男人手中高举戒尺,毫不收力地打在趴在石桌上的女孩的屁股上,沉在看不清那女孩的脸,但能清楚看见她哭红的脖子,和被打得一颤一颤的身体。
先生教训犯错的学生,应该很正常吧?
沉在撞破了这一场责罚,尴尬得不行,被迫架在墙头,不上不下。
她蹑手蹑脚挪了下发麻的屁股,一片松动的破瓦在这时掉了下去。
沉在:“!”
谷雨似有所觉,高举的手顿在半空中,侧头看了过来。他面上无甚表情,却莫名让沉在脊背发寒,仿佛被一条冰冷的毒蛇盯上了。
小女孩也止了哭泣,从桌上抬起头来。
看清她脸的那一刻,沉在眼前一阵天旋地转——那小女孩肤色雪白,脸型尖俏,眉细而弯,眼狭而长,鼻尖挺立,唇色樱红,任谁见了都要夸一分好颜色,可、可那分明是她的脸!
她惊骇起身,却一脚踏空直直从高墙摔进碧水池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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