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种状态最终被前来暂住的母亲打破,母亲固执地认为,女子不生孩子,便留不住丈夫的心,不厌其烦地在她耳根子边念了好几日,又不知从何处听到了分居的流言。
平衡的天平被两碗鸡汤彻底打破,荒诞又令人绝望。
殷承阳消失了很久,久到再出现时,宫主因病去世,而她怀有五月身孕,上天喜欢开玩笑,不给人一点活路。
他像是接受了失衡后的一切,接手伏音宫,沉默不语地照顾她,为了杜绝母亲无理的胡闹,整夜睡在冰凉的地板上,甚至会在她水肿抽筋时,隔着被子按压小腿。
白瓷并不喜欢这个算计来的孩子,因而生下后,连看都不想多看一眼。
那一年她的脾气变得很差,暴躁得想把手边所有东西全部摔碎,孩子彻夜的哭声,让她偶尔会动一些格外可怕的念头,她时常幻想抱着啼哭不已的孩子一起跳进后院的池塘里。
好像这样就能隔绝所有她不想听的言论,阻止父亲不间断从伏音宫拿钱,母亲絮絮叨叨地说着谁家女儿如何的比较。
幻想久了总有一天会实践,那日过后,殷承阳抱走了孩子,她再也没见过母亲,乱七八糟的言论和哭声也渐渐在耳畔消失,濒临破碎的情绪在弟子们的欢颜笑语下日渐一日地修复。
两年后的初夏,桑婳出现了,她受了很重的伤,殷承阳将她接回来后放在阁楼里休养,悉心照顾,一刻也不愿离开。
伏音宫的风声风语随着时间流逝多了起来,白瓷第一次见桑婳时,是在后院的田地里,她蹲在地里除草,桑婳迷了路,礼貌的问她主殿该往哪个反向走。
阳光照耀下,少女明媚又肆意,褐色的瞳内里充斥着她所渴望的自由。
白瓷那时想,殷承阳和她至少要有一人得偿所愿,绝不能因为一句话锁住一生,她主动将堪堪两岁的儿子接了回来,陌生又不熟悉地养着他。
再后来,桑婳不见了,殷承阳发了疯似地寻了好几日才将人找回来,小予桑在某一日忽然跟她说,姨姨锁链痛痛。
时隔二个月,她第二次见到桑婳,少女被粗长的锁链困在阁楼上,眼里没了初见时的光,多了酸楚和隐隐的震惊。
原来她不知道殷承阳早已娶妻,也不知道小予桑是他的儿子,她像一只被折断了翅膀的蝴蝶,徒劳又无助地滞留在阁楼。
白瓷常常会去看她,听她诉说着外面世界的灿烂,看她温柔地给小予桑讲蜀地的故事,唯独在面对殷承阳时没了好脸色。
后来桑婳怀孕了,殷承阳同自己商量想要和离,并承诺送她去幕落山庄,未来十年内,伏音宫所有弟子皆任她差遣,她不想放弃得之不易的机会,而且这是她第一次掌控自己的人生。
离开前,她去阁楼见了桑婳最后一眼,许是长久没有接触阳光,少女的脸色很差,小腹微微隆起,勉强弯起一抹笑,祝福她得偿所愿。
那抹午后田地里耀眼的光,彻底熄灭。
白瓷将偷来的钥匙和骨笛悄悄地放在她的枕头底下,并递给她一包打胎药。
在白瓷的观念里,桑婳不想留在伏音宫,也不想同殷承阳成亲,腹中的孩子更是小予桑一碗送错的汤药结出的果。
没有人比她更清楚生下一个错误的孩子会有多痛苦,她清晰地记得,少女怔了很久,漂亮的眼睛红了一圈,跟她沉重地说了声“谢谢”。
阳光被飘过的乌云隐隐遮住了一般,庭院被分割成阴阳两界,寒风拂过发梢带起银铃声响,睡醒的孩童眨着乌黑的眼瞳,盯着摇篮上的玩偶咿咿呀呀。
“没想到她还是生下了你。”白瓷的嗓音有些沙哑。
桑枝想过殷予桑的记忆不靠谱,但从未想过不靠谱到扭曲,她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沉默地垂下了头。
“你母亲应当是喜欢过殷承阳的,我不知道他们为何会闹到鱼死网破的地步……”她呆了下,自嘲道,“抱歉,许是因为我的存在。”
桑枝轻摇了摇头:“你不用为此自责,每个人都有无法接受的事,阿娘从未怨恨过任何人,包括……阿爹。”
“蝴蝶终究要回归自由,锁起来的后果便是掉光鳞粉折断翅膀。”白瓷俯身把孩童抱起来,放在腿上,整理着他身上的小褂,“这世间的言论,无一不在针对你母亲。”
“因为他们也被束缚着,连挣脱枷锁的勇气都没有,便想要将唯一自由的蝴蝶一起拉下来,诋毁式地扯断翅膀,变成同他们一类的人。”
遮挡的乌云飘走,阳光再次洒落,金光笼罩在绿植上,泛着微光,桑枝将手里变凉的茶杯放到矮桌上,轻声道:“谢谢。”
她顿了下,又问道:“现在的生活是你想要的吗?”
白瓷弯着眉眼,真挚道:“是。”怀里的孩童正抓着她垂落的发丝往嘴里放。
桑枝露出虎牙,回以一笑:“那就好。”
回川舒院的路,她走得很慢,寒风吹得鼻尖通红,来往的弟子嬉笑声近在耳畔又仿若天际,她轻呼出一口气,心里却始终肿胀得厉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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