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复向前行了一段,他百无聊赖地向外张望,忽然激动道:“停停停, 是糖糖。”
不远处的碧湖畔,桃柳相间, 红绿相依。谢知棠倚靠树下, 正随性编着一顶花环, 他的手很巧, 耐心也很足,只是有点困意,不时揉揉眼睛, 抬起头来照看湖边的师妹。
就像当年师尊看顾他一样。
不过师妹可没他年少时那般顽皮。他当年就像匹脱缰的野马,一路拈花惹草, 游山戏水。
沅圣乐呵呵地问:“怎么这么高兴?”
“一到春天,农家院子里的花全开了,总有许多人来看,您又来者不拒。”少年叼了根狗尾巴草走在他身边, “出来避一避, 清静多了。”
“别人来看花,不好吗?”沅圣摸了摸他的头。
“您不会真以为他们是来看花的吧?”少年仰着头,迎着师尊笑眯眯的眼光, 伸出手认真擦掉他眉尾的泥土,边撇撇嘴:“我看他们,是都想做农家圣人的弟子。”
天下圣贤者寥寥无几。但凡有圣人坐镇的学家,座下弟子可达千人之数。其中儒家尤为突出, 学家弟子三千, 又有七十二位杰出代表, 称为“七十二贤”。
偏偏沅圣只收了谢知棠一人为弟子,悉心教导,自然会叫人眼热。
听了少年的话,沅圣摸着胡子大笑:“听说别人都叫你谢糖糖,说你性情随和闲散,什么都无所谓,依为师看来,并非如此嘛。”
少年转了转眼珠,跟着一起笑了。
师妹就跟他不一样,师妹一路上规规矩矩地看书论道。看到高明的文献或是路过美景,她也会微微睁大眼睛,却不会明显地表现在脸上。
唯一让谢知棠觉得师妹不一样的,是话比平时多了一些,看得出她真的很高兴。
此刻,青泷正蹲在湖边,卷起长衫,拿了根柳枝在水面轻轻拍打。
她从来没有这样纯粹地出来过。
跟秦曜一起出门,即使没有千军万马,也是前呼后拥。秦曜坐在最中间的马车上,她背着问情剑走在马车的左侧,绷紧所有的神经,小心提防未知与危险。
王修说,晟国统治天下,六国谋逆份子层出不穷,绝不能掉以轻心。
所有的路,所有的风景在青泷眼中,都没有任何差别。只是沉默地向前走着,走过山河,走过春秋,隔着厚厚的帘子,在千乘万骑中,她是秦曜最忠诚的剑护。
清澈的涟漪在青泷眼眸中荡漾开。
她看着柳枝在水中轻飘飘地舒展着叶片,这样无聊的事情,也能玩得乐此不疲。过了一会,她新奇道:“师兄,有小鱼。”
“师兄,小鱼好像被我吓跑了。”
“师兄师兄,小鱼又游回来了。”她小声地说道,眼角无意识地弯弯。
她越来越会笑了。
谢知棠一本正经地提议:“师妹,你将柳枝垂下去,说不定能把小鱼钓上来。”
“真的吗?”青泷扭过头。
“试试,”谢知棠微抬了抬下巴,像个带小孩的家长,“尝试本身就很有意思。”
“等你钓上来了,晚上就有小鱼干吃了。”他煞有其事地补充道。
树上鸟鸣声清丽,桃花夭夭送芳芬。少女在耐心等候。水里的鱼儿绕着柳枝游来游去,偶尔恶作剧般咬了两口,都能让她惊呼不已。
谢知棠将花环稍稍整理,慢条斯理像是自语道:“乐意相关禽对语,生香不断树交花。”
“野色更无山隔断,天光常与水相连。”
有人接过话。
裴淮序的嗓音比笛声更加冷清遗世独立。
“好。”燕瑶边鼓着掌,边缓步跟在他身边。
刚把马车栓好的孟昱走在最后面,不服气道:“哪里好了?”
他刚想兴冲冲地跟糖糖打招呼,就被裴淮序抢了先。这感觉可比听了一路的哀笛更郁闷。
什么野色,什么相连,你小子就知道在糖糖面前卖弄,哼!
“糖糖所言,乃无彼无此之真机;淮序所言,是彻上彻下之真境。”燕瑶道,“一个是万物和谐,一个是天地一体,不是妙哉。”
孟昱见谢知棠也频频点头,没好气地扮了个鬼脸:“妙妙妙。”
像是只生气又沮丧的猫。谢知棠哈哈笑着将手里的花环戴在他头上,孟猫猫才重新得意起来,竖着尾巴大摇大摆地裴淮序面前卖弄。
几人歇息片刻。裴淮序吹起玉笛,燕瑶翩迁起舞,银色的衣裙在风中旋转,像一只柔软却能冲开风雪的飞燕。
谢知棠取了一片柳叶,放在唇上专注地相和。他的睫毛很长,微微地颤动着。
乐声与天地融为一体,怡然自得,几乎能叫人忘记所有的烦恼与执念。
还有一个人同样专注。
青泷目不转睛地盯着水里的柳枝。
身子一动不动,如同倒映在湖面上的群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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