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最后,他的语气堪称乞求。
这个要求合情合理,沈流霜不是铁石心肠之辈,没怎么犹豫便应下:“你等着。”
她言出必行,转身去寻越州镇厄司的领头人。
施黛站在谢允之四人身旁,小声安慰:“叶晚行亲口承认了当年的罪行,百里泓又被查出与这么多命案有关——”
想起犬妖和镜女,她顿了顿,加重语气:“镇厄司判案从不迂腐,你们一定是从轻处理。”
莫含青面无血色,仍有闲心勾唇一笑:“谢你吉言。”
聂斩呜呜想说什么,奈何嘴里被塞了团布,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沈流霜没过多久回来:“他们同意了。条件是,在刀堂里尽快办完。”
她轻抚傩面具,把刀堂环视一圈:“提前说好,成功概率不大——崔大人的遗物是什么?”
谢允之道:“试试那把刀吧。”
那把曾日日夜夜被握在崔言明手中,后又来到他掌心的斩心刀。
若说有什么物事寄托着崔言明的执念,必然是它。
沈流霜:“好。”
刀堂正中人影繁杂,不利于施展术法。
与几个负责看守的镇厄司同僚来到廊间,沈流霜凝神静气,迈开禹步。
禹步状若星斗,每行一步,皆有灵气溢散,于足底晕出薄光。
口中吐念法诀,沈流霜半阖双眼:“闻颂妙真言。”
逝者的遗物上,或多或少附着生前的念想。
当这份“念”足够强烈,与傩术呼应,可以重现当时的情形。
崔言明的所思所念是什么?
最后一咒落下,禹步踏出七星北斗,点点白芒织连成线。
那把靠立于墙边的直刀,轻轻颤动一下。
右拳攥紧,谢允之屏息。
光影交融,凝作一道高瘦人影,白衣如雪,被月光打湿半边侧脸。
秦酒酒眼眶泛红,莫含青怔怔不语。
聂斩一动不动,一反常态地很安静。
记忆里,那是个月明星稀的夜,和今晚一样。
崔言明伏首案前,提笔批阅案宗,不慎牵动右臂上的伤口,眉心微蹙。
几个孩子坐在不远处看书,听闻动静,莫含青关切问:“是昨天的伤?”
崔言明以斩心刀的身份惩处大凶大恶之辈,有时遇上身手不错的练家子,难免受伤。
昨天夜里他回家,右臂裂开长长一道口子。
谢允之温声:“要重新擦药吗?”
受伤是常有的事,崔言明不在意:“没事,小伤。”
“崔叔行侠仗义这么辛苦。”
聂斩问:“为什么不让别人知道呢?”
斩心刀的身份,只有他们几个孩子知晓。
这明明是个巨大的殊荣,崔言明却让它成了严防死守的秘密。
崔言明摇头:“不方便。”
“崔叔会刀法,还知道四书五经,什么都懂。”
莫含青双手托腮,小声说:“好厉害,不像我们。”
不像他们,瘦瘦小小,个个狼狈。
对于年幼的莫含青而言,崔言明如同天边高悬的月。
与之相比,他们几个孩子平庸得黯淡无光,日日眺望月亮,得来几缕明亮的清辉,便心满意足。
听见莫含青的低语,聂斩垂下脑袋,看一看自己瘦骨嶙峋的身体,和纸上歪歪扭扭的字迹。
在一群孩子里,他是最笨的那个,因为从没上过学堂,连认字都难。
“这是什么话?”
崔言明道:“很多地方,我不及你们。”
聂斩:“怎么会?”
“我不如含青心细,书房常常一团糟;也不若允之有天赋,刀谱上的招式,允之比我当年参悟更多。”
崔言明耐心说:“酒酒的手比我巧得多,小斩聪明,学什么都快。”
他说罢笑笑:“如此看来,我与你们的确不像。”
话音方落,窗外传来烟火绽开的声响。
越州民风开放,凡是家有喜事,都可点烟花燃爆竹,与街坊邻居同乐一番。
崔言明侧目,眼底映出灼灼亮光,面部线条柔和如水。
每当他遥望越州,都会露出类似的神色。
在懵懵懂懂的聂斩看来,崔言明很喜欢越州。
这里繁华热闹,入夜总有明灯千百,亮如白昼。
譬如此刻,万家灯火与天边星点遥相呼应,明亮绮丽,好似梦境。
聂斩朝窗外看得出神,听崔言明问:“喜欢吗?”
顷刻回神,瘦小的男孩点头:“嗯。”
他诚实回答:“很多灯,很亮,也很漂亮。”
他其实很喜欢亮堂堂的夜景,流光如织,让人心安。
然而在很长一段时间里,聂斩只能蜷缩在城郊的破庙,每每入夜,仅有一轮冷月相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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