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本可凭今日主动禀告这一举动来自证清白,可对方时机掐的巧,便成了他本就心怀鬼胎。
知那仆子一死便担心东窗事发,这才急忙撇清干系,上报圣听。
那忠贞仆子甚至交代了周旭收集的证据所在。
皇城卫昨日亦依着那份伏罪书,寻到了安乐坊中一个同周旭相游甚好的妓子,而后又自那妓子的榻下暗格里搜出了书证。
里头的一沓信件明明白白是裴时行的字迹,内容先是索贿,而后更自甘堕落,充作贼子眼线,向其告录京中动向。
且另附一份账册,上书何年何月曾上奉裴时行多少缁财银两。
那账册上头的每一样物什都能同裴时行家下资产一一对应起来。
整份书状极为缜密,动机、手段、证据、证人、证言俱全。
这忠仆甚至以命证身,以身死的代价来为周旭伸冤。
意在将真正的恶鬼裴时行拖入地狱。
可长公主的态度竟还是一如既往地平静:“那皇兄呢,皇兄怎么说?”
裴时行已在她的思虑之间拭毕斩霜剑,此刻收剑入鞘,铮然一响。
话音也同剑鸣一般透出凛冽:
“陛下允了臣七日为期,届时若不能自证清白,便一并算臣懈怠监察与侮慢殿下两重死罪,革职下狱。”
元承晚似信非信。
皇兄一向欣赏且倚重这位河东麒麟子。眼下尚有存疑之处,怎的就如此轻易便要放弃他?
“可你若当真设计周旭,又何必将自己牵涉其中,皇兄怎么看?”
“陛下信了。”
“为什么?”
姣美女子双眸溜圆,好似幼时听长者叙讲传奇,又要急急追问“后来呢”的天真小童。
男人抬眸,信手为她拂去唇畔一缕碎发,坦然道:
“因为臣同殿下一同入禁中请赐成婚那日,曾同陛下倾诉过对您的一片痴心。”
所以,他信我对你早有图谋。
而后更是伺机而入,就此沉沦到底。
元承晚回想起那日。
两个男人在殿中密谈良久,留一人她在水榭苦等。自己事后还好奇不已。
原来,他竟是在里头对皇兄说这些话么。
长公主一时念闪情迁,甚至顾不得裴时行捋发时不经意抚触过她的莹白耳垂。
只一不小心,便将心底话顺着口说出来:
“啊——竟是这样,那你要真死了,还有本宫的一份罪过呢。”
她话音仿若呢喃,却逃不过耳力极好的御史大人。
裴时行一时好气又好笑。
美人红唇鲜妍柔软,却总要吐出些可恶又狠心的话来,真该好好惩罚。
裴时行目色凝在她娇若玫瑰的唇间,极力克制住某种轻亵下流却又叫他贲张血脉的念头。
只温然问道:“殿下方才说什么?”
元承晚缓缓起身:“本宫方才是说,若如卿家这等,于家国效信献力的贤能忠良死于奸恶之徒的攻讦,那即便是本宫,亦有罪过。”
“殿下信我?”
裴时行虽心有计策,却也因她的一句软话而眸中一亮。
“本宫相信你。”
这倒不是浮于表面的一时安慰推脱。
元承晚不知这算不算偏听偏信。
可纵她平日对裴时行这个人有诸多不耐,但若论及此人品行,自己竟是从未有过半分怀疑。
她犹担心裴时行不信,认真地点了点头,眸中光点灿然:“真的。”
裴时行在这样的目光下有一瞬因对她的欺骗而感到愧怍。
可小狸奴这般无辜稚纯,不骗一骗怎么好?
“臣这一生恣意轻狂,少年得志,未料竟就要如此草率而作终。”
他眼睫垂下,浑身飒然清骨也随着一股意气的散失而颓然落拓下去。
再不似从前端居明堂的矜冷谪仙。
“可殿下知臣心慕着您,陛下也知,待臣身灭,天下人都会知。
“此生得卿作妇,得天下人知我倾心爱慕,臣已然满足了。”
裴时行话中忽然显露出一种万事成空的寂寥意境。
他似想起什么,又缓声交代道:
“臣素日狭隘,尝因沈郎君争风吃醋,不禁在心头暗自对比过,便生出愁怨,怨殿下对臣的冷淡。
“但今日才知,臣本就是强求一场。”
他自嘲地扯了扯唇。
“您同沈郎君儿时便生竹马之谊,臣又凭什么呢,我知,我永远都无法介入那样好的一段昔日时光。
“便是如今,您二人在一处总有谈不完的话。不似臣一般寡言木讷,怎么追也追不上。
他呵然一笑。
“待臣走后,您同沈郎君前缘再续,重修旧好便是。
“若得望人间一对檀郎谢女再结良缘,臣在地下想必亦会有瞑目之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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