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她的声音,温华慢慢转身。两人一个在牢内,一个在牢外,谁也没再说话。温华以为她会哭会质问,但却没想到她如此的平静。这种平静太过不符合她的年纪,让温华心惊起来。“臣如今说什么,殿下是不是都不会信?”“那是自然。”便是语气,也极其的平静。温华背在身后的手交握着,生平温华望着她, 眼神一点点地变化着。仿佛是平静的海水在慢慢地退去,渐渐露出底下的嶙峋与凶险。她不躲不避,反而更近前一些。隔着牢槛, 光影忽明忽暗。“我听到了你的声音!”她又说:“当然,那时候我并不知道那是你。当我知道你错认别人是我之后, 我对你便起了疑。”“你早就知道!”“是。”温华从来没有这么心惊过, 从小他就知道自己聪明, 长大后更知道如何利用人心。但他完全没有想到,一个四岁的孩子会有这样的城府。流落在外, 被人收养,进京近十年, 始终未露出一丝端倪。哪怕是揭穿顶替自己之人时, 亦表现得滴水不漏。这是何等的心机!“这次的事, 也是你的算计?”“可以这么说。”至少那幅画就是。温华的目光又变了, 诡异而奇怪。他在打量谢姝, 用一种十分古怪的眼神。震惊的、惊叹的、甚至是佩服的, 完完全全地像在看一个怪物。“姨娘说的对, 人心之深, 天外有天。”
“若说人心之深,颜知雪才是天外天。”如果不是她和萧翎有金手指,又怎么能看出颜知雪的不对。温华古怪的眼神中有一丝疑惑, “你如何知我姨娘心深如天外天?”姨娘的城府,他都看不破, 旁人是如何看穿的?谢姝当然不会告诉他, 自己和萧翎有过人之外。“我见过她, 表面上看确实毫无破绽,无论言谈举止还是习性, 让人挑不出一星半点的不对。但世间万物从无完美,物如此,人亦如此。”温华皱起眉来,似是在琢磨她话里的意思。半晌,道:“原来表现得太过完美也是一种破绽。”“正是。”温华的目光又开始发生变化,退去的海水慢慢上涨,渐渐没过了嶙峋的礁石,重归于一望无际的平静。他看着谢姝的眼神也随之从古怪变成从容,面部的肌肉放松而自然,呈现出一种虽将赴死却无惧无怕的淡定。“纵你知道我是个坏人又如何?你一人之言不足为信,你们既没有亲眼看到我作恶,也没有手握我害人的证据,光凭你们的猜测,不可能定我的罪。”确实。他们没有证据。但……“不合上意,君王疑之,焉有活路?”“纵然君王,亦不能无罪而斩臣子。”谢姝看着他,不得不承认他是一个极其难缠的对手,心机城府与心理素质皆是常人难及。对付这样一个人,唯有强攻其心。“温华,你有没有想过自己这辈子到底是为了什么?”温华交握在身后的双手滞了一下,似是有什么东西从他眼前飘过去,他好像看到了幼年的自己。那时姨娘告诉他,国公府欠他,温家欠他,李家人欠他。他这辈子要做的就是夺回温家,让李家人不得安生。他做到了。但这是姨娘让他做的,他自己呢?须臾间,多年的习惯让他屏蔽了心底异样的感觉,重归一片虚无。“你不觉得自己可笑吗?”他问谢姝。谢姝反问他,“你不觉得自己可怜吗?”不等他反驳,谢姝又道:“你这辈子骗尽世人,包括你自己。你扮演着世人眼中不争权势,无欲无求之人。你的夫人仰慕你,你的孩子敬重你,而你却骗了他们。他们因为你,不仅对人性失望,日后又该如何自处?”他平静的脸上,终于有了情绪。夫人,绮儿?“你们定不了我的罪,陛下也定不了我的罪,她们……们……”“你真以为只要心机深,人人都耐何不了你吗?你当真是太自以为是了,孰不知自己种下的恶如这地牢,困住了你自己的一生。哪怕你还活着,却已经死了。”“我就算是死了,也绝非罪臣!”谢姝认真地看着他,然后笑了。“温华,当年的事定不了你的罪,那其它事呢?远的不说,就说西山大营倒卖军粮军需一事,这么多年你全然不知,难道不是失职吗?”温华听到这话,神情一凝。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但死有何惧呢?“你少吓唬我,我根本不畏死。何况失职而已,最多不过被罢官。”“温华,你觉得我们真的拿你没有办法吗?无论数月还是几年,我们一定有办法将你绳之以法,不死不休!何况证据而已,事在人为。所以不管你如何狡辩,你最终难逃抄家之罪。依大胤律法,抄家抄产之后,当事者斩首示众,家眷没入官奴,女眷则沦为官妓。你的夫人何错之人,你的女儿又何错之有?她们爱慕你,敬重你,难道有错吗?你可以一死百了,但她们呢?为何她们对你的罪一无所知,却要因为你的恶而余生无望?”她的眼神无比的坚定,让人对她说的话坚信不疑。哪怕温华不愿意去信,但却知道她绝非虚言。何况……温华的目光朝不远处看去,萧翎还在那里。如地底深处冒出来的上古寒剑,屹立在这罪恶之地,势必要涤清世间一切魑魅魍魉。这两个人……哪怕仅是看着,竟是如此的让人不舒服,仿佛自己的所有都被看透,包括他隐藏起来的那个自己,都在他们的面前无所遁形。【他动摇了吗?】谢姝问萧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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