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与他等分。”
“可若是你兄弟不肯与你分呢?他饿得厉害,他要吃饱。他日日都要霸占这一块糕点。而你,七日没有进食,你就要死了。”
周历雪极少听人这般轻描淡写的吐出“死”字。他捏紧了茶壶惊住了,却又不知道自己到底在惊惶一些什么东西。
“若你拥有一屋子那么多的茶点,而你们只需要三碟,便能一整天都很饱。你当如何?”
“分他!”
“他当如何?”
周历雪笃定极了:“定然也会分我!”
他们有一整个屋子那么多,三碟又算得了什么?
云中郡王轻轻地与他碰了个杯:“对啦。这便是正法。历雪,变法若是只想着怎么分那一块糕点,你的朋友、亲人,都有可能变作你的敌人、对手。因为你变的不是法,而是对方的生机。”
“人活一世,最为基本的,就是吃饭穿衣。当糕点只有那么多时,你要夺下它,将它重新分配给你认为应得之人,那必然会有你认为不应得之人挨饿受冻。所以他们会站起来拼命的反对你。”
“也会有贪婪之人,你分他半块糕点,他却想着我这般饥饿,你为何不给我全部。他也会站起来反对你。”
“可当你的糕点足够多,敌人也会反过来助你。”
“所以贯容,你听明白了吗?所谓变法,当以足够的底气。”云中殿下放下了茶杯,“而百姓就是底气。”
周贯容问他:“那你的底气什么时候才能攒够?”
“我手下的船队,给我带回了一种新粮种。当百姓都得高产粮种,不用像过去那般挨饿受饥,便是时候了吧。”
冬日的梅苑很美。红梅白雪,如诗如画。
冬日的梅苑也很冷。冷得他煎着茶,手指亦有些发僵。
可他听着云中殿下的话,心中却似乎有一股小小的火苗开始灼烧。
那火苗越烧越旺,灼得他险些掉下眼泪。
周历雪想到此处,忍不住抬手擦了擦眼。
距离新粮种推广试种已经过去了三年。先前那场神罚大雪又让不少高门富户都吓破了胆,主动将囤积的粮种分给佃户。而陛下也已派了蓝翎卫与镇抚司金甲缇骑悄然出城,展开调查。
殿下,现在是时候了吗?
作者有话要说:
云中殿下:给初中小孩上课好难。
云中殿下:就该给他一本初中政治书,让他自己背书去。
云中殿下:我的书房怎么就不能和我一起穿(恼gif)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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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子通文识字,而能明大义者,不可多得。反挑动邪心,舞文弄法,贻害矣。——改自陈继儒。
周历雪并不知道,云中殿下让一位女天将来讲课,是否是因为时候已至。
可他知道,他决不能让殿下陷于天下悠悠众口之中。
他知道这些事云中殿下从不在乎;他也知道这凡俗的悠悠众口,根本伤不了一个已经飞升成仙的达者。
可他已经悄悄将初见的谈话放在心里了。
他为了那番话,拼命的念书。跟着家中的叔伯走遍了大江南北。因为只有一屋子的糕点是不够的。如果他不去亲眼看一看,他又怎么知道糕点该分给谁?
他怀揣着那团火,走了很久才重新回到京城。
他不想让那团火,有任何熄灭的可能。
山道上,周历雪脚步一顿。
他转身面向跟来的朋友们,说:“我要去见山长。”
“将钱有道那群人的言论告知山长么?”朋友想了想,点头道,“可也。这种人留在书院,我都嫌脏了竹苑的地界儿。”
“另有一事。”周历雪说,“我要写文章支持云中殿下。若山长不想陷入此等流言,我便离开书院。”
朋友们面面相觑,有人迟疑道:“历雪,你可想清楚了?”
“我想得很清楚。”周历雪说,“若云中殿下注定避不开这一波言论风波,那我势必要让支持他的声音站在高处。”
他明亮的凤眼看着朋友们:“你们谁家姐妹没有识字念书?为何我们的姐妹可以,旁人的姐妹不行?”他也不等朋友们回答,自己便说了:“因为他们家中,只供得起一个读书人。”
“他们只有一块糕点。秦楼楚馆的花魁识字,可让他们寻欢作乐,于是才子风流就是雅事。高门大户的千金识字,能让他们做梦攀附,能让他们得一出才子佳人的艳羡戏码。于是红袖添香就是雅事。
“秦楼楚馆的花魁奢望着他们赏赐的糕点;高门大户的千金,又足以随手就给他们几块糕点……唯有这天下芸芸的普通女子,会真切的与他们抢夺那块糕点。”
周历雪脑中蓦地冒出了一个不知道从哪里看来的字眼:
阶层。
他们有一整屋子的糕点。可有人能得半屋子,有人能得三碟,还有人只能拿到一块,甚至一块都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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