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完全不想料理丈夫的后事,只一味在卧房中流泪逃避。昨天下午他们家从宪警队的小翻译口中得知了坎贝尔的“口谕”,唯一替死者抱不平的是简行严这个做儿子的。小翻译颇同情地说:“你知道一场丧事应该怎么办吗?”
“……不知道……”简行严茫然地回答,“总可以花钱请人办吧。”
“本来你们家就出了事,加上英国人禁止华人办葬礼,你到哪里请人,又有谁敢来呢?”
简行严不语,送走小翻译就派人把简旌的棺材从棺材店取回来,让棺材店的人帮忙做完小殓、大殓,却不许棺材停在祠堂。
王富贵阻止到:“少爷,一般停灵都是停在祠堂。”
“我偏不。你带人把老爷送到一楼餐室旁边的房间里,地方小,你们做事稳当点。”简行严看也不看就说。
那个房间是坎贝尔上门发现红丸的地方,他想让父亲在黄泉路上好好记住这件事。
现在这个家完全是靠着王富贵和爱莎嬷嬷才正常运转,而甘小栗本来也没在家里主过事,此刻身份尤其尴尬,简旌咽气之后他从阳台上下来就再也不敢出现在众人面前。
有倒是简夫人叫他去她房间里谈过一次:
“你有什么打算?”简夫人一身孝服,开门见山地问。
“我想留下来。”甘小栗垂着头站在夫人身边,说着扑通一声跪下来。
“你本来就是抱着异心来到我们家,虽然并没有真正谋害于我和老爷,对阿严更是真心实意,但是接连发生这么多事,我也实在没法继续留你在身边。”
霎时间珠子般的眼泪从甘小栗的眼睛里挤出来,他的睫毛被泪水浸湿,几根聚在一起显得又黑又长,“夫人,我就算之前有异心也是因为我没有其他的选择,我也没想到简旌……”他适时的换了个称谓,“简老板会去世,他看起来精神很好的样子。”
“是吗?”简夫人飞快地瞥过一眼,“他胡话连篇,你竟然觉得他精神很好?”
“我真的没有想过会害死他……”
“这么说无论怎样你都想留下来?”
“是的。”甘小栗回答的斩钉截铁。
简夫人缓缓道:“先把你假惺惺的眼泪收起来吧,孩子。按规矩你是进过我简家祠堂的人,在祖宗的牌位前成为了简家的养子,我不知道要怎么做才能通知祖宗我们出尔反尔,也不知道祖宗是怎么看待老爷做过的事……我想我能替老爷赎的罪也就是这么多了,而且接下来阿严肯定要吃些苦头,留你在他身边也许能帮到他。”
“多谢夫人。”甘小栗这一次是真心实意地说,几乎要把身子扑倒在地板上,带着哭腔继续道,“少爷把自己锁在停灵的房间里,已经一天一夜了,求夫人去看看吧。”
简夫人带着悲伤的表情看着地上的甘小栗,已经过去了一天一夜,她也在等待简行严从房里出来。
第181章 尽头的黑暗(二)
甘小栗想,简行严不会原谅自己了。
简行严说,早也是死,晚也是死,你的大仇必报,可你为何非要着急在他的死亡过程中推一把,叫我如何面对你!
简行严还说,简旌是我父亲!
甘小栗也说,那甘榕生——阚荣还是我父亲!
可荣叔并非因我而死。
甘小栗无话可说。
简夫人建议他离开这里,他不愿意,他知道如果不是因为简行严,自己没有一定要留在这里的理由。现在简行严将自己和简旌的遗体关在一起,完全不愿出来见人,甘小栗隔着一道门板在房间外,回忆起那天自己鬼使神差闯进简旌的视野当中——
当时被医生宣布“回光返照”命不久矣的简旌从一场短暂的睡眠中醒来,胸口出了一层薄汗,才刚睁开眼睛他立刻感觉到有暖流正从四肢向胸腹汇聚,一时耳聪目明,身体异常轻快,仿佛之前生病的是别人。简旌坐在床边小心的把脚在地上试了试,遗憾的是双脚还没有习惯地板的感觉,他有些灰心,转眼看到床边的轮椅,心里又重新舒坦起来。
就在这个时候,他听到门外一阵轻缓的脚步声,他想不起来在自己这次睡眠之前发生了什么事,以为外面的多半是家里的佣人,便出声把人叫住。
甘小栗心事重重的进来,看到床边坐着一个精神矍铄、神情天真完全不似简旌的老头,还没开口,对方先激动地叹了一声:
“阿荣,我就知道,你到底还是来看我了。”
这不是简旌第一次错把儿子当老子,甘小栗也不纠正,沉着脸想听他继续往下说。
“你坐,坐到我旁边来。”简旌的手在自己膝盖上搓了搓,又搭到甘小栗肩膀上,欢喜之情溢于言表,“这么多年过去了,阿荣你看着还是那么年轻,真好,真好啊。”他看着甘小栗的侧面,鼻梁的起伏、嘴巴的弧度、耳廓的蜿蜒——他全收在眼底像个孩子般入迷。
甘小栗有些不好意思,把垂着的头往下又压几分,靠边挪了挪,这才说到:“我可不想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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