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景焕身边的近侍李荐随后跪倒,话语如出一辙:“奴才见、见过国舅公……”
是了,李景焕脸色苍白地想起,这个人在卫皇后去世后,便执意令所有京官呼他为“国舅公”。
其实他根本不稀罕做国舅,却偏要当晋朝唯一的国舅,如此便意味着,他的姐姐卫皇后,是晋朝唯一的皇后。
此人从未将庾氏放在眼里,庾氏一族也因此人衰亡殆尽。
卫觎!
他多年不回京,而今一回来,便又想掳走阿缨吗?李景焕甚至开始怀疑,阿缨昨日离宫是否早有计划……没错,依她胆小的性格,何来的胆量,何来的心机闹出这样大事,除非,有人在背后怂恿!
李景焕握掌成拳,注视那辆青幢马车,怒而不敢言。
李荐已是吓得后背湿透,小心牵一牵太子殿下的袍角,提醒他见礼。
——车上那位,可是敢在皇后娘娘寝宫留下枪刃的恶煞凶神啊。
李景焕紧咬着牙根。
倒是卫觎冷冷开口:“这些年宫里的太傅竟大差了,教得太子见到长辈,不知叫人?”
李景焕被那片薄戾的眼神扫过,心中猛然一凛,背脊被无形的威压逼得一寸寸弯下,咬牙道:“孤……见过大司马。”
卫觎眸底闪过一道血色,“重说。”
轻如羽尘的两字,在李景焕心臟上砸出咚地一声。
他不想在阿缨面前对这个人低头,倘若叫出这声国舅,他将母后置于何地,又将死在岭南的嫡亲舅父置于何地呢?
可卫觎如今手握北府重兵,连父皇对他也诸多容让,自己如今,还无足够的力量与之抗衡。
忍一时之气而已,留待来日,留待来日——
李景焕额间青筋突起,隐忍地盯着对面,终是揖手:“见过,国舅。国舅是否要送阿缨回宫,不劳贵驾,孤……”
他话音未完,卫觎一声冷斥:“谁是你舅舅,凭你,也配叫我。”
竟是一点不给当朝太子脸面,说罢吩咐一声走,松手撂下帷帘。
李景焕身为天之骄子,不意遭受如此戏弄,当下惊怒交集,又不知卫觎要把傅簪缨带去何处,衝动之下对着车厢脱口而出:“阿缨!他当年差点卖了你,你跟他走?!”
便是这句话,令始终未发一言的簪缨陡然扭过头。
于是在帷帘落到底之前,李景焕终于等到了车中的女娘转头看向自己,终于捕捉到她一现而逝的面容。
看清她眼神的那一瞬,李景焕怔营。
阿缨的眼神,不是他想象中的任何情绪,不是什么单纯如纸,不谙世事,也没有什么身不由己,懵懂害怕。
她漆黑的眼眸像一涧雪,透
出干干净净的寒凉。
那其中,是厌恶。
是他从未设想过自己有生之年,会在阿缨投向他的眼神里看到的,厌恶。
任何人都可能离开,只有小阿缨不会走……
任何花都可能生刺,只有她不可能伤他……
帷幕落,目光隔,辚声远,埃风灭。
李景焕还在怔怔望着车队离去的方向,想不明白,她怎么可能厌恶他呢?
“殿下。”李荐从地上爬起来,小心翼翼地请示主子,“……还等吗?”
李景焕沉沉不语,来回地摩挲腰上佩玉。半晌,忽将目光转向另一旁装哑巴的原璁,气急之下迁了怒:“公公方才见了人,不提陛下口谕半个字,御前吩咐下的差事,这样好糊弄了吗?”
原璁乃御前的总管,不是东宫的奴才,与方才纳头便拜的姿态不同,他隻略一矮腰,赔笑道:“奴才该死,不能为君主解忧。可殿下也当晓得,连陛下对这位公爷,从来都束手失策的。”
李景焕盯他半晌,慢慢从牙缝挤出一个字,“等。”
许是早起不曾进食的缘故,用力咬出这个字后,他的脑袋晕了一晕。毫无征兆地,一片火光闪过李景焕眼前,滚滚浓烟里,闪电般划过一角熟悉的宫楼匾额。
太子猛地睁大瞳孔,“何处失火……”
李荐吓了一跳,赶紧抬头四望,郊外的青山渌水一片清幽祥和,他莫名道:“殿下,并无失火之处啊。”
“孤恍惚了……”李景焕捏一下眉心,缓了缓,哑声道,“就在这里等,我不信她不回来。”
车队继续前行,簪缨悄悄地看了身旁之人几眼。
她的眼神实在算不上隐蔽,卫觎收敛起对外的生冷,神色散漫开,“信他的话?”
“不信。”簪缨立即道。她见识过太子的绝情,如今对此人除了厌恶,别无他感。回思过往种种,她都奇怪,自己为何会毫无保留地喜欢上这样一个人。
遑论再信他说的任何话。
“只是我记事晚,小时候的许多事都不记得了……”她轻声解释。
像昨晚春堇说大司马带她爬树的事,还有今早那匹体形吓人的白狼,簪缨通通都没有印象。至于李景焕嘴里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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