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门时,贺光徊只带着自己第二依赖的肘拐和一个小双肩包。
不敢让家里人知道,贺光徊没叫司机来。
出了小区,贺光徊顶着冷风在路边拦下一辆出租车。
往常不需要张嘴要什么,贺光徊抬手就有人把他抱进车里,今天却需要他先勾着身子和司机说明情况请司机下车,待他把自己转移进车内后让司机帮他把轮椅收进去。
司机人很好,发现消瘦的贺光徊要试两三回才能把自己撑起来时还主动问他需不需要搀扶。
问话的时候贺光徊刚好找到支撑点将自己转移进车座上,只剩两条腿还在外面垂着。
他仰头朝司机笑笑,脸色有些白,只有颧周被冷风冻得发红,“不用,”他又往里面挪进去一点,顺带着捞起双腿随意往车内塞,“请您帮着收轮椅已经很抱歉了。”
所有的事情都会有优先等级,而今天“见秦书炀”这件事就变成了贺光徊生命里的最优先级。
过去所有说不出口的话和不愿意承认的身份,在今天贺光徊忽然都能平静地说出口。
当直梯需要工作人员来解锁时,贺光徊能平静地按下呼叫键对着对讲麦说:“您好,我需要无障碍通行,请您过来帮我解锁。”
过了安检,贺光徊的轮椅需要托运后才能乘车。
他指了指车站里停着的简便轮椅,微不可见地咽下一口为自己打气的唾沫开口:“麻烦您借我一辆简便轮椅。”
工作人员问贺光徊:“就一小段路,您能自己走过去吗?”
贺光徊直白地回答道:“可以的,但是很慢。但现在时间不剩多少,我担心赶不上,还是用轮椅方便一些。”
站台和动车有高度差,贺光徊无法自己完成抬腿跨越。他朝着不远处的乘务员招了招手,等乘务员走近,他掏出衣兜里的残疾证。白着嘴唇道:“请扶我一把,我一个人没办法跨过去。”
没有人会为难一个长得好看还很有礼貌的残疾人,贺光徊仗着这个身份一路上拿到了太多便利。后面坐到座位上没多久,乘务员甚至还替他抱来一条小毯子,盖在他冰凉的腿上。
可残疾人自己没想过能得到那么多优待,先前不断地重申自己的不便只是想尽可能地减少阻碍。当毯子盖到贺光徊腿上时,贺光徊满脸受宠若惊,手都不知道往哪里放。无措地看着蹲下身视线低于他的乘务员,“不、不用这么麻烦。”
漂亮温柔的乘务员递给贺光徊一个温柔的笑,热情地安抚道:“没关系,您有任何需要都可以和我们说。祝您旅途愉快。”
贺光徊呼吸都漏了一拍,手指不自觉地捻着毯子上短短的绒毛,千万感激只化作一句苍白的谢谢。
下车时已经有站点工作人员推着他的轮椅站在站台边等他,贺光徊被仔细地搀扶下车,安放到轮椅上。
几百公里的车程贺光徊没休息过一秒,眼睛睁得很大看着窗外不断倒退的风景。离目的地越近,他就越兴奋,仿佛已经能闻到属于秦书炀的味道。
越是兴奋,消耗的体力就越多。
当贺光徊坐到轮椅上需要他绷直身体转动轮椅时,没忍住嘶了声。腰间的疼痛扯着僵硬的大腿,将这份明显的痛感传递到神经里,右腿开始不受控制地微微抽动。
工作人员见状将他推到无障碍电梯前,不放心地问他需不需要更多的帮助,车站里有很小的一间休息室,可以暂时借给贺光徊稍作休整。
疼痛杂糅着兴奋,贺光徊整个人呈现出复杂的神情,让人看了觉得他既疲倦又有花不完的精力。
贺光徊摇摇头,皱着眉绷直身体把手搭在轮椅的钢圈上。
“不用了,我订的酒店就在车站附近。”
在电梯打开前,贺光徊认真地朝工作人员微微弯了下腰,“真的非常感谢您们,谢谢。”
等脱力地躺在酒店的床上,贺光徊才意识到他今天什么东西都没吃,连水都没喝几口。
但他不觉得饿,甚至还有点庆幸。没吃东西就不会吐,不掏空胆汁地吐,明天状态就会好一点。见面时候脸色应该不会太难看,秦书炀就不至于因为他这一系列不听话的举动而太生气。
累得过了头,贺光徊没那么容易睡着。躺在床上缓慢而反复地翻了几次身,脑子里杂乱的画面交叠。
一会是秦书炀的身影,一会又变成了今天他和工作人员沟通的画面。
过去很多个很累却睡不着的夜晚,贺光徊都会颓丧地想自己究竟是怎么被病情慢慢淹没的。
棱角被磋磨直至平整的过程又痛又窒息,只要一想到就会觉得人生太漫长,长得他觉得无力。
然而今晚回想这一切却觉得磨平一点也不是什么坏事,至少他能面不改色地承认自己的缺陷,不至于较着劲地为难自己。
果然人只要有了目标,就会变得无比勇敢。
十几年前是这样,十几年后这份勇敢仍旧在心尖上发烫。
贺光徊在酒店里歇了一天,逼着自己吃了点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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