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后娘娘身着秋香色常服,头上斜插一支玉簪,靠坐在树下看书,腿上伏着一只胖猫,茶烟在小案上袅娜升腾。
司绒走了神,花姑姑连着唤了她两声。
她抬手行了阿悍尔大礼。
皇后娘娘的声音一如既往平和且冷淡:“和太子头一回来此时的反应一样,那时他五岁,无法理解本宫为何住在这里不住前殿。”
花姑姑引着司绒坐在皇后身旁,递了茶给她。
“太子殿下一贯……”司绒差点要把不解风情四个字说出来,话到一半艰难地改了,“太子殿下真是,从小就有储君风范。”
皇后抚着胖猫的下巴:“饮茶否?”
司绒笑,搁下食盒:“今日请娘娘赏脸,饮一盏阿悍尔的青茶。”
司绒在延福宫里招猫饮茶,逗留了将近两个时辰,离开时日头倾斜,天色将晚。
到达显和宫外,里头屏风四立,人头攒动,宴席将开。
她站在长阶上望了眼天边,暮色还未完全罩下来,天边深橘和深灰交错,霞晕黯淡,一对苍鹰在远天处翱翔,像两捧泼开在天边的墨,它们飞向高山与草野,自在没有边界。
目送它们旋入云巅后,司绒转身踏入了华灯宝炬中。
宴席还是这样,若说与以往有什么不同,一是司绒的座次往前调了点儿,在太子对面,二是来找她攀谈的人多了些。
她往右侧走,一路入内,在举杯交错里和认识的、不认识的人点头致意。
很快,他们的目光就从她身上移到了她身后。
太子来了。
太明显了,他出现时,会带走一部分喧嚣和热度,让秩序与规矩回归,宫女正好引着她到了自己的座位,司绒停下脚步,转身看向正朝这里走的人。
红衣美艳的草原公主,蟒袍孤冷的太子殿下,在人声喧嚣与众目睽睽里与对方客气致礼。
“太子殿下。”她眼睛微弯,笑是真心的,也是蔫坏的。
“司绒公主,好久不见。”他的语气平淡无波,但真心实意,确实如隔三秋嘛。
殿内眼波缭乱,明的暗的,凑趣的与看戏的,询问与好奇满堂乱飞,曾经水火不容的两个人头一次在正式场合里对上。
你说他们陌生吧,两人倒挺客气,说他们熟悉吧,两人又有点儿各自端着的意思。
不少人猜测二人仇怨难解,只是因势不得不打交道,在这儿做表面功夫呢!
却没人知道她的耳环是他戴的,他的玉带是她选的,他们在一个屋檐下衣冠不整,又在同一面镜子前整装待发。
玩儿的就是刺激。
宝灯华炬流转着光亮,在酒香果香里揉出烟火气,琴师的手指拨动,琴音流淌而出,大殿里到处滴着轻快的音符,二人于高处相会,又于高处擦身而过。
杏黄色的袖子擦过了火红的肩臂,宽大的袖摆做了绝妙的障眼法,底下的两只手迅速地碰了碰,司绒的小拇指勾着他的虎口,封暄步子不停,任由那手指从虎口轻微滑过,留下又痒又麻的触感。
余味悠长。
随后,众人落座。
帝后都称病未出,由礼官唱词,带来天诚帝病中所作的长赋。
中秋宴热闹极了。
封暄就在她正对面,与她相隔一块华丽的地毯与三个蹁跹的舞姬,两人没再有眼神交汇。
司绒甚至不用看他,只看自个儿的小条案,上边就全搁满了太子的心意。
有阿悍尔的啫啫饼和青茶,她送去给皇后的那一份是穗儿做的,而封暄照样子给她来了一桌。啫啫饼的饼皮松软,里头夹着芋头泥、葡萄干与乳酪,咬一口,唇齿间都是阿悍尔的味道。
殿上轻歌曼舞,舞姬的腰肢如春柳柔软,冶艳的裙摆有规律地荡起,司绒透过三重裙摆看向对面,而封暄条案旁跽坐着朱垓,一眼也没有朝她看。
叫你别看,你就当真不看。
她闷闷地正要收回目光,却猛不丁地撞上了他移过来的视线。这一刻,舞姬的裙摆停止了转动,躬身退下,乐师奏起激昂的调子,应和着司绒猛烈的心跳。
孤就看了,怎么着吧。封暄那双漆黑的眸子里全是这个意思。
眼前开阔,无遮无挡。
司绒举起酒杯,朝他遥敬。
封暄略挑了下眉,同样举杯。
两只酒杯隔空一碰,无声胜有声。
他饮下时,在杯子与手背的间隙里,看她仰起的颈,看酒液滑下她喉道,在那玉白的颈项上鼓出诱人的弧度,再润湿了她的唇。
他含着酒,宛如含着她这个人。
席散,人已经走得差不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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