数人骑马赶来,段晁仓惶扑下马来,伏地扬声:“王爷!方才西城门外守军长驱直入,强行围住了行宫周围三里,如今咱们这条巷子外,都是大公子的人马了!”
不知为什么,珠珠突然脑中嗡一声。
她转身抢过段晁的马,一脚蹬着翻身上马,扯着缰绳就调转马头。
旁边还没下马的修烨仙君本能想拦,珠珠一剑砍向他的马,把他的马生生撞开,然后毫不犹豫策马往外跑。
“…苏——”
“苏珍珠!!”
珠珠听见身后尊者声嘶力竭的声音,她充耳不闻,策马疾驰向前,禁军纷纷惊惶避让,她挟着风势冲出巷子。
大街上兵马齐整举着火把,军容肃静,如练的月色披落在为首的人身上,他着月白素衫,外覆铠薄甲,明光甲的麒麟肩吞倒映着火把摇晃的光影,一身从未有过的清凛与肃寒。
珠珠勒马停在他面前,看着他,好半响,才粗声粗气问:“…你来干什么。”
裴玉卿也看着她,静静道:“来接你。”
珠珠凶神恶煞:“你不是都不记得我了,你连话都没有什么可和我说的,你还来接我做什么。”
裴玉卿沉默了一会儿,轻声说:“我说不清,我只是想来接你。”
“…”
“……”
珠珠仰起头,看着天上的星星,忽然感觉眼眶发热。
“裴玉卿。”少女的声音哑的:“你知道吗,我现在真讨厌你。”
她把身后背着的一个包袱抽出来,抱出一个布包。
裴玉卿看着她低着头,一层层把布胡乱翻开,露出一颗血肉模糊的头颅。
那是一颗年轻男人的头颅,双目半闭、面目狰狞,因为放置了几天,已经呈现略微腐化的青黑之色。
少女抱着这颗头颅,递给他。
月色下,她仰头看他,她的眼睛在湿润发亮,说不上是火焰,还是月色的光。
“这是聘礼,送给你。”
她瓮声瓮气说:“…我向你求婚,你,你嫁给我一次吧。”
“…裴玉卿。”她抽了抽鼻子,咧嘴笑起来:“我们成亲吧。”
那就当前事是一场旧梦。
裴玉卿收到了这辈子最特殊的礼物。
世上约莫再不会有第二个家伙捧着颗人头献宝一样就怼到别人面前, 一边抽搭流鼻涕泡一边恶声恶气大喊大叫、中气十足理直气壮说这是送的聘礼
——她还非要别人嫁给她。
裴玉卿实在没有任何理由答应。
但他还是答应了。
为什么呢。
大概是那个晚上,他看见少女染着斑驳血点的脸颊、看见她湿亮亮的眼眸,她凶神恶煞的模样,像一头倔犟又凶蛮的小兽。
当时裴玉卿看着她, 心突然像塌去的楼阁坍软。
他明明从不是一个心软的人。
他这一生命途跌宕、经历过数不尽的大起大落, 二十七年来, 他见过泼天富贵,也辗转流离做过衣不蔽体的荒民, 给人家买去做过奴仆童伶、琴师乐师。
他似乎天生比旁人少几分情绪, 曾经也许还有过浅浅的忿怒和苦痛,但两次忘情之后, 连那一点感情都像快要磨没了。
许多人敬服称赞他高华从容、悲悯仁慈,可他听在耳朵里、便径自轻轻地散去, 他心里清楚, 他只是淡漠而已。
无论是强烈的渴望、还是怨恨, 那些情感他能分辨、能明白, 却淡漠到升不起来去纠缠的情绪。
他像一个人,又仿佛不太是一个人。
就像他知道他爱她、可他不能感受到爱,他明明想伸手抱住她,可他的心脏只有一片漠然的死寂。
他清楚自己在渐渐变作一个怪物。
所以他刻意对她冷淡、他对她疏离,他从没有对她开口说过嫁娶之事, 因为他从不认为自己这样一个过于冷漠的怪物合适成为她真正的夫君, 她不是性情柔顺奉三从四德为圭臬的小姑娘、她需要的也不是一个所谓举案齐眉就足够的丈夫,她那么猖狂、那么贪婪又骄傲, 他知道她需要爱, 她需要无数无数炙热到死的爱, 才能源源填饱她那难以餍足的胃口。
可他已经给不了她爱。
他给不了她爱、却答应要娶她, 他在把小龙引诱进人间的死水里陷困,这对她不公平、也极其不负责。
他不知道他那时候为什么会鬼使神差答应。
他不该心软、不该一时头昏脑热、不该答应。
他会害了她。
婚事大张旗鼓地筹备着,到处张灯结彩、沸腾喧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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