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匪如此行事并无多少好处,纵使魏贺身前打算派人进山围剿,也算不上什么“不是你死就是我亡”的绝境。但凡有点脑子的,都会选择转移寨子,化整为零躲进深山上避过风头便罢,哪个会选择狗急跳墙地先下手为强,冲进城来把知州全家宰了?
更何况,西南匪患多年难以根治,不就是因为这些匪寨都滑得很吗?看看匪中前辈怎么做,自己还不知道该怎么做?
无非是那背后之人吃定了山匪这见不得光的身份,不可能出来与其对簿公堂地喊冤,这才毫不客气地将黑锅甩了过去——山匪是接也得接,不接也得接,若本就是狼狈为奸,有所勾结,那人便只需再许以些利益拿捏着,就足够让这些贪图富贵的匪贼冒点风险,担下罪名,继续合作的了。
人为财死,鸟为食亡罢了。
周粥和唐子玉交眼神一对,后者略一点头,将地牢中发生的事捡着重点说了遍。任谁都看得出,偏偏挑在这个节骨眼上,还就在唐子玉的面前,一句话都还没问上就自戕而亡吴老三的“畏罪自尽”大有蹊跷。
“应该和柳凌志说的那句话有关。”周粥的脸色比之前添了几分严峻。
唐子玉赞同道:“有卷宗存档的一些罪案中,就有过类似的记载。证人在事先受到了某种威胁,为了保全家人或是旁的什么,不得不按照约定,在看到某人以特定方式做出某个动作,或是说出某个字眼时自尽,来个死无对证。大多案子会因此搁置成无头悬案,只有少数受害者能遇到某些个人才能突出的办案官员,另寻到别的线索突破案情,最终使真相水落石出。”
“假设吴老三是被胁迫,接到柳凌志那一句话中的暗示自尽。那么柳凌志这么做无外乎两个目的,一是为了永绝后患,死人比活人更能让他放心,二是试探我的态度。”唐子玉冷静地分析着,“如果我还要往深了查,后边就会有硬手段等着我;如果我就此止步,透露出明哲保身之意,柳凌志就会用些软法子来笼络我,留我在崇州待上一段,走个过场后回京复命。”
“软法子?你的意思是贿赂?”百里墨摸下巴问。
“朝官间行贿,无非就是财、色、权三字。我权位在他之上,又已……”唐子玉顿了顿,侧头望向周粥的眼神有些深,“是陛下的人。所以他多半是会送点钱财。”
周粥被他望得心里头咯噔一声,脑子里空白了好一会儿,才赶紧扯回话题:“你如今给他留了话口子,柳凌志肯定会上钩,算是暂时麻痹住他,又能在崇州名正言顺地待上些时日来暗查。”
“但这钱要是真送来,你收不收?”
“收。”
见唐子玉答得毫不犹豫,百里墨不由“啧”了一声:“这要是传出来,你御史中丞清正的名声可就荡然无存了——”
“别说是一时的骂名。只要陛下明白臣的心意,臣纵使青史含冤,也无妨。”
若是在方才那一眼之前,周粥定会毫不怀疑地认为唐子玉这就是在表臣子对帝王的忠心,可现在,她却莫名觉着他是别有所指,话里藏话。
“凡人周身之气有清浊之分,一个人若常行善事坏善念,则气清,若多行不义或心存恶念者,则浊气尤甚。”
正当周粥略感无措时,沈长青忽地没头没尾地插话进来,论起了什么善恶清浊,把各怀心思的几人都给整得一阵茫然。
“什么意思?”燕无二最老实,不懂就问。
“吴老三身上清浊平衡,柳凌志浊气缠身。”沈长青依旧惜字如金。他不能干涉凡人生死,出手去救吴老三还魂,但却趁着他身死气散之际,对吴老三望了一次气。
周粥听完,借着“哦”一声拍掌的动作避开唐子玉的视线,说了句正确的废话:“这更证明了那吴老三压根也就不是什么山匪,完全是被找来当替死鬼的普通人。而柳凌志这人不得不防,就算不是他派人杀害魏贺一家,也必是同谋,帮着遮掩。”
百里墨忍笑道出四字:“陛下英明。”
“咳……”周粥发窘地清清嗓子,很生硬地接过话头,“虽然人证一死,对我们不利,但我和阿燕这趟去魏府,也有些收获。”
就这样,周粥三言两语把自己的发现说完,下了个官府里有股势力在伪造假证栽赃魏贺的结论,并笑着指了指自己的脑袋:“那些博物架上的东西我都记住了,回头可以查查都过过谁的手。这么多东西,要做一套完整的假来历,总有破绽。”
“陛下英明!”同样四个字,燕无二嘴里说出来就真诚多了,“不像属下……”
“没事没事,你还得顾着放哨,书房之外的范围又那么大,找不到什么线索也很正常。”周粥连忙安慰他。
燕无二却是一愣,随即从怀里掏出了一个油纸包:“陛下,其实属下发现了这个。回来路上都有外人,不方便拿出来。”
“这是什么?”百里墨好奇地接过去,打开纸包,里头只有一张地图,便索性把面前的碗筷推到一边,展开在桌上细看,“画的好像是崇州西南边的山地形貌。这些标记是什么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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