攻城的动静是没办法藏的,云梯搭建起来就是一个无法遮挡的庞然大物,更别说同样醒目显眼的望台箭楼。像是默契似的,守城的城墙上也早早做好了准备。架锅烧水、滚木停靠,床弩也被绞紧了弦,准备一有目标进入射程内就立刻瞄准。这种肃穆又紧张的气氛之下,所有人都绷紧了神经。义固城有四门,作为正对着北邺军的北门守将,关安邑本来在严整着精神巡视城头,可却突然注意到城楼入口的动静。他本以为是哪个迟了的士卒偷溜过来,不由黑着一张脸看过去,可真看见人之后,却是愣住了,“少夫人”他懵了一下,才终于回过神来上前。见卢皎月这身子不便的样子,下意识地想去扶,却碍于礼节不敢上手碰,只能紧张地护卫在一边,急着声道“少夫人您怎么上来了这城头上没什么好看的,一会儿更乱。您现在身子重,要是不小心惊到了小郎君怎么办少将军回来,我们也没法交代。”卢皎月摇了摇头,“不用交代。”城头上又不少人已经听到动静回头,见到来人,脸上都露出些惊愕的神色。卢皎月这些时日忙着守城诸事,和这些守城的将士都很熟悉了。再加上她并不是一个端着架子的人,这会儿不少人都跟着开口,七嘴八舌地劝,“少夫人放心,我们守得住的”“少夫人回歇着罢”“孩子要紧”。卢皎月意识到这些不自觉地注视的落点,她抬手抚了抚小腹,把说话的人一个一个地注视过去,轻轻地笑了下,缓声“这孩子的祖父为国死战,大伯亦殒命疆场。它身上流的是顾家的血,如今父亲在外带兵,疆界之危、孤城之困,它该在这里的。”她认认真真地看过去,试图尽可能多地注视到每一个人的眼睛。士气是个难以捉摸,但有时候好像又很容易振奋起来的东西。它只是在需要有一个人站出来的时候,那个人必须是我,也只能是我。不能后退,不能逃避,要告诉所有人。我就在这里。周行训其实到最后都没有学会去保护什么,他甚至都没有“保护”这种意识。他从不吝于将最残酷最血淋淋的战场直白地剖开于人前,然后无比坚定地告诉对方你可以,你能做到。那种“老子天下第一”的气质带来的,是“我喜欢的人也必定举世无双”的坚定不移。特别地、简直毫无道理地嚣张。卢皎月都要忍不住笑了,她也确实轻轻地弯了下眼。她看着所有的人,缓着声,“如今城中危亡,全赖诸君死守。倘若真有万一城破之日,我与诸君一同赴死。”话落下,城头一片鸦雀无声的寂静。卢皎月却在此时引了弓。她隐约看到了远处发起冲锋队伍中疑似领头者的人,但是又确定以自己臂力和射程,很难射中。既然这样,那就射能射中的东西。裹着油布的箭在一旁燃着的木材堆引燃,卢皎月一点点将瞄准的位置往上拉,直至对上了那面张扬的旗帜。阿嫦,不知道该怎么做的时候,就射旗。射最大、最醒目的那面旗箭矢离弦,火光在空中滑过灿亮的弧线,灼灼烈焰席卷了旗帜,那是在白日中也清晰可见的灼目之色。火焰倒映于瞳孔之中,顾易遥遥目睹了这一幕,他不由驻足。赶上了。顾易无比庆幸地在心底默念这三个字。沉坠着的心落到实处,已经趋于麻木的情绪终于有了些许松缓,无形的隔膜被打破,他像是在这一刻才重又站到这世上来。他实在无法再承受失去什么了。正如卢皎月所说的,顾易是性格不合适,而非能力不合适,他拥有着一项在战场上无比重要的特质冷静,能将感情完全剖离的冷静。即便在这个情绪如此起伏的时刻,他也没有下令贸然发起冲锋。而是一直等到斥候将前方探来的情况传回,这才冷静地下了部署,“劳鲁将军带人从左翼包抄,我领中军堵他们的后路,围三缺一右方空出来,烦马将军往后撤一撤,在子湖坡设伏。”让他们有来无回攻城不顺,后军又遭冲击。自知破城无望,薄奚信当机立断地在援军形成围拢之势前下令撤退,只是临走之前,到底深深地看了眼城头。这个距离下其实很难看到什么,但是他确定那人此刻一定在城头眺望。和顾家人交手那么多次,胜负各论,薄奚信都可以理智地将其归于战场交锋。但是这种愤怒中夹杂着隐约恐惧的情绪还是第一次,薄奚信确定,要是那人敢在城墙上站出来,他绝对选择不惜一切代价杀了他。但是那人明明站到城墙上,却就是不冒头缩头乌龟薄奚信心底暗骂,愤愤地往旁啐了一口,“撤”薄奚信撤退太快,大军围困之势还没有完全形成,最终还是被对方突围了出去。穷寇莫追,况且顾易的援军本就折返跋涉、一路急行而来,亟待休整,那一口气散了,很难再凝锐气,顾易便没有命人去追。他此刻正站在城墙之下,仰头往上看。顾易理智上知道自己这时候还有许多事情要做,安排士卒扎营休整,询问城中情况了解损失,战后安抚等等。但是事实上,仰头注视到城头上人的那一刻,所有的思绪都中断了。
血渍斑驳的城墙上,她直身而立。那种又安宁又镇定甚至因为有孕而带着柔软母性的气质和周围冰凉肃杀的环境格格不入,但是她又的确是这个场景中所有人注目的中心。像是注意不远处的注视,她也看了过来视线相接的一瞬间,她仿佛笑了一下。是她一贯温柔的笑靥。柔和并不刺目,宛若漆黑夜幕中的一抹月色。这一瞬间,顾易突然分明地意识到了一件事。这是他的救赎。大概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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